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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诗人》丨湘西图腾映照下的文学灵魂本真

——评汤红辉诗歌

2022-07-18 14:46:18 作者:聂茂 唐煜薇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汤红辉以其含蓄深沉的诗风,闳约深美的诗语,圆融和谐的诗境,将湘西自然感触和思想感悟外化为地域文化的诗性抒写,升华至人性与自我的关照。
  汤红辉以其含蓄深沉的诗风,闳约深美的诗语,圆融和谐的诗境,将湘西自然感触和思想感悟外化为地域文化的诗性抒写,在雄奇自然风光、土家精神信仰、神秘文化图腾的濡染下,实现诗人灵魂本真的暂时归隐,升华至人性与自我的关照。

自然风物擘画——神秘地域色彩的朦胧化
 
  诗人汤红辉在湘西之行中写下了诸多诗篇,含蓄而深沉的诗风刻画了浑然天成的雄奇景观,表达对自然的敬仰和神往,“黑暗”意象的运用使得地域风貌的勾勒更具真实性。例如《夜宿天门山下》一诗开篇:“醒得太早/天下尚未大白”,看似平常的叙述,暗含自然景象的浮光掠影:来自湘东的诗人,寄居在此群山峰峦荫蔽下的一隅天地,如置身不见曦月的世外桃源,因此更可能产生“天未明”的特殊视觉感应,诗歌开篇就烙下湘西自然印象,天色雾霭沉沉,黑夜的终点,也是白昼的起点,为神秘地域文化的出场埋下伏笔。在汤红辉《夜宿天门山下》、《此刻我正走在尘世的街头》、《月光流过人间》等其他诗歌中,夜与黑暗的氛围和意象贯穿始终,是神秘地域和幽深内心的环境基调,构成了诗人独特的“黑暗”意象写作笔法,湘西神秘的地域色彩可见一斑。
  湘西臻于幻境的山水之美、旷世之奇,其文学真实再现的难度极高。诗人尝试着以主观情感传递客观景象,如《天门山的雪》诗歌第一节:“没有纷纷扰扰/这些雪只在树上停留/像我的青春只在谁的身边缱绻/天门山每一棵树每一个枝头/都是天堂”,满山的枝桠和梦幻般的雪景跃然纸上,“天堂”一词的落笔,更是赋予雪景空灵深邃之美感。另一首诗歌:“请允许我把腰再高挺一尺/请允许我把头再低颔三分/天门洞是天眼/上苍有好生之德/对世间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天门山这般绝美遗世独立/任我们在这奇峰秀水间长出双翼/只是仍心存敬畏//不敢在这山水间过于放纵/怕轻于肉身的灵魂找不到回家的路”,对自然风物的抒写突破了刻板描述的窠臼,而通过感性的抒情表达,搭建起现实景物到原始神性的桥梁,诗歌语言的朦胧化将阐释性和遐想空间留给读者,绝美遗世独立、灵魂安于栖息的自然环境更具有屈子《九歌·山鬼》里南国山泽“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的神秘之仙踪、浪漫之凄婉。
 
湘西文化图腾——陌生化意象的使用
 
  湘西经历了多民族文化的融合,僻远荒凉的山区形成了对外界现代文明的严重阻隔,也同时利于对古老文化风习和民间信仰的完整保存与原真传递[①]。诗人汤红辉将民族地域物象所承载的精神寄托,入诗显现为陌生化的文化图腾,灵兽崇拜中的力与美、丧葬文化中的天道轮回,最终的指向都是诗人情感的外化。陌生化意象运用的典型诗歌如《此刻我正走在尘世的街头》:“狮子轻轻抖落身上的月光/一步一步/优雅的向众林走去”。如诗题所述,我走在夜晚尘世的街头,心中所想、思绪所至却是尘世之外的幻象,狮子、白狼、野樱在脑海中闪过,诗歌便戛然而止。陌生化的表达正是原始文化图腾与返璞归真之心的诗性呈现:狮子、白狼皆为原始的传统野兽意象,在民间信仰中一度扮演脱离文明和社会、权威高于人世的灵兽,这首诗歌的语言却描绘了唯美的意境和灵兽幻象,狮子与白狼在诗歌语言的一动一静、一刚一柔,归去的丛林和悬崖都是尘世和文明之外的神秘境地;两种灵兽正是原始静谧与粗犷概念的象征,成为了永恒的图腾,而“野樱缤纷尚未飘落谷底”是遗世独立、脱离尘世的灵魂心悠。诗人在尘世喧嚣的街头如此渺小,但心中却住着图腾般无限的唯美、无穷的力量,诗中灵兽与野樱是力与美,是原始的狂放自由和自然瑰宝的象征,远离尘世的他乡有超凡力量与唯美的深藏。而“它们的影子在我身上交织”也含蓄地表露出原始力与美,是自我内心的外化,自我灵魂的暂时归隐。
  另一首直接叙述湘西民间精神信仰的诗歌,《夜宿天门山下》(节选):“醒得太早/天下尚未大白张家界天门山被尊为“湘西第一神山”,流传着“天门洞开、鬼谷显影、木石之恋、独角瑞兽”等神秘和浪漫色彩的传说。诗歌集中体现了湘西民族与宗教特有的丧葬文化,以及背后蕴含的生死哲学:“鼓乐齐鸣”低沉的鼓声,激昂的奏乐交融,是生命热烈和死亡宁静的交接,用鼓乐齐鸣去诠释和迎接死亡,悲伤中透着欢欣,是对天命有常、人生轮回的安之若素,与海德格尔所提出存在主义哲学具有异曲同工的思想。“存在先于本质”,人只要还没有亡故,就是向死而生,在此过程中,人能真实地感受到自我的强烈存在感,真正意识到死亡是宿命时,才能激发自我意识、自我思考和自我选择,即立足于死的视角来筹划“生”——以对“死”之畏而使生命更高远更深刻。诗中趁着黎明前的曙色入土为安,黑夜是静谧与安然的代名词,肉体已为枯槁,但灵魂如同朝阳却开始了新的轮回,土家人的出殡是在拂晓前后举行的,信仰有来生和新的轮回,将死者下葬之后才天亮为宜,路途中不可匆匆,意即死者平安“上路”。这场隆重生死洗礼过后,“薄雾”慢慢升起,淡淡的哀伤和浓郁的神秘色彩便如同薄雾笼罩着这座神山。
  汤红辉以敏锐细腻的感官,历史视角的洞察,将民族文化的精神原点以诗意的方式表白,《天门山的雪》:“鬼谷子盘腿一坐千年/张良也不走了.....”,这样的诗句将湘西古与今、虚与实的文化图腾娓娓道来,朴实而真挚的文风呈现湘西魅力的一角,遗留给读者的则是文化图腾背后无穷的历史渊源和地域风土想象。

人性原真省视——文学灵魂的归隐
 
  湘西山水之行,诗人所感的不仅是天地精华和文化苦旅,也是返璞归真的原始生命状态下,诗意灵魂的栖居和人性善恶的洞悉,其诸多诗歌中,含蓄地流露出对“善与恶”、“仕与隐”、“文明伪装与原始欲望”等人生命题的沉思。《夜宿天门山下》(见第二部分):“几棵树也像活着的人,静等天明/为各种名利奔走//天门洞睁着巨大的独眼,看山前,不语;看山后,不语”,诗人巧妙地运用树、天门洞的意象,言他物而意在此,树等待天明的生长,而活着的人却去追逐与灵魂对立的名利,等待的天明是与灵魂安居“黑暗”对立的,疲倦而狂热的名利场,天门洞所冷眼旁观的山前正是天明后的喧嚣与浮华,嘈杂喧扰让神山不愿多言,而山后是静谧的世外桃源,不应被打破的宁静,神山无需多言,这句鲜明的对比正是诗人借神山之笔,抒发自我“仕与隐”的情感倾向,而这种纯粹超功利性的功名观,正是文学灵魂暂时归隐的自然显现。
  另一首诗歌亦为黑夜下的沉思,是人性真实的回归和自省《月光流过人间》:“高铁驶离结界/城市樱花雨霖玲”,结界是佛教中在阵法的范围内形成防御罩,阻挡外来攻击的特殊保护区域,像琉璃一样清净无染,又像金刚塔城一样,让邪魔不能侵犯。“高铁驶离结界”具有广阔的阐释空间,既是道德防御离开了保护,受到邪欲侵犯,另一面则是作为社会文明体面人褪下伪装衣和遮羞布,直视最真实的自我人性。“请允许我做一个人渣”,正是诗人在皎洁月光和纯美山水的“天地明镜”照耀中,开始反观人性中“恶”的本能,返璞归真的夸张表达,在天地精华的试金石下,诗人认为所谓文明教化、遵礼克制的人,无论拥有多么冠冕堂皇的智慧和文化,本性中都难以避免自私利己的恶之花,陌生化的诗句充斥着浓厚的宗教净化色彩。作为社会塑造的文明人,在天门山图腾的映照下,敢于袒露文明伪装下暗藏于内心的潜流,做一个人渣,做一个远离钢筋水泥、循规蹈矩的人,但这并不是诗人的自甘沉沦,更不是堕落与屈服,而是对自我的深沉反思,作为善人依旧怀有“罪孽深重”的愧疚感。在思考本能善恶后,诗人把目光转向了赤裸人性与鲜活文明人的区别,“把诗歌当作经书反复诵读”、“为水滴筹捐一些碎银”,文明人与原始人的区别,就在于诗歌信仰代表的文化,募捐代表的社会情感。月光流过人间,是内心的洗礼和本真的回归,月光如一面明镜,照出了超越公共空间的灵魂之思。

湖湘故土情结——家园系列书写
 
  拥有深沉故土情思的浏阳诗人汤红辉,创作根源基于湖湘大地的精神家园,以真性情、地域风光、人性善恶、文化源流为诗歌主体内容,其湖湘家园系列诗歌饱含对故乡的热爱与赞颂、对微观地域文化的发掘和传播、对传统文学根基的追溯,在当代文学的语境下,通过朦胧诗的呈现,让湖湘地域文化再次走向读者视野。如《屈原》一诗:”远离鲜花 兰草和庙堂/那匹拴在林中的白马 早已/回归故里/随身携佩的宝剑 长成/江边离离菖蒲/弃落山野的马鞭 魂化/成为葱葱艾叶”。 诗人将屈原这一传统文学意象与当代精神融合,诗歌为一叶一蒲注入不朽的屈子情怀,在今朝缅怀与旧时悲景的纵穿中顿挫缓急,兼具历史厚重和艺术张力。在朦胧的意象群终点,诗人与读者对屈原及其象征的南楚文化源流达成共鸣,感召湖湘地域钟灵毓秀的风物,其情感真挚与历史厚度对于当代故土地域文学的写作具有启发意义。(原文刊载于《当代诗人》2022年第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