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鹿鸣：《桃花源里可种诗》（组诗）

秦溪寻梦
 
说好的桃花呢？桃花呢
夹岸的桃林都隐身何处了
桃花坞、桃花源、桃花运、桃花梦
难道真的能被八月的流火藏匿
 
乌蓬船不再是武陵渔郎的那一艘
撒出的网像一把穹形的扇子
捕获的鱼都是进化论的反证者
它们活蹦乱跳，只上餐桌不上论坛
从不发声，也不管市价高低
 
弃船上岸的人也不是那个晋人
仿佛若有光的地方，是永恒的石洞
垂髫扶犁的秦人不再刀耕火耨
酒吧风情街上行走的男女
并非五柳先生的后人
 
三月四月，桃花如潮涨满秦溪
潮起潮落是春天的物事世情
入沅江下洞庭，五湖四海皆是尘世
盛夏的柳树已过了扬花的季侯
一把把青丝垂向水面仍一往情深
 
溯流而上的一船船红男绿女
收敛着内心，看白鹭掠林而过
麻鸭成群嬉戏，白鹅在水里钻出钻进
牛背上的横笛，吹奏着山水田园的清音
 
回到城市，打开厚黑的门窗
从车水马龙里逃逸，从灯红酒绿里抽身
只要一想起一生中惬意的事
桃花便落满了秦溪①
 
①引用张枣《镜中》“只要一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夜宿春风堂
                   
五柳湖，镜子一样平和安静
恰好符合世外桃源的意境
夏蝉白天喊破了嗓子，夜来全部禁声
稀薄的蛙鸣，充满桃花山与桃源山之间
道观、牌坊与满山的树木虚构的空寂
 
半亩莲蓬举着花伞，顾盼生辉
浮萍伏身向着一百亩湖水抒情
美人蕉的火把点亮了空山湖影
孤独的凉亭，在水中央等待着佳人
 
水杉成荫，石拱桥拱向天空
和水中的影子隆成圆满之状
两端的牛郎与织女消失了行踪
 
只有我从春风堂走出
捉住了自己的倒影
一枚月亮如一条卧蚕
趴在窗玻璃上偷窥
 
 
云  舍
            
其实，云舍并没有长在云里
它与当地的桂树香樟为伴
与远古的蕨荻杜鹃为伍
水塘、稻田、高粱是它的邻居
飞鸟来去，知了与蝉引以为知音
桃花源山谷，黑瓦房星罗棋布
等待着一首首田园诗入住
 
其实，云舍也不是用云朵构筑
从屋脚到房顶都是纯木、砖木结构
榫是榫，卯是卯，木匠的全手工
它吐纳着溪风、山岚、晨霭、夕气
整面的玻璃后墙，透视着天光云影
 
云舍，云舍，可种瓜种豆
南山就在房前屋后
渔翁钓月，樵夫摘星，耕者在田
篱笆墙攥着梅、兰、竹、菊、松
归去来兮，隐逸云舍、醉卧琴茶
给心中的桃花源安一个家
 
 
桃花源古镇
 
前边后边与左边，一湖将你抱定
右边的秦溪淌过，满满的柔情
黑尾的花喜鹊跳过桃红，跃过柳绿
高飞的白鹭，不时向滩涂俯身
 
南牌楼彩绘鲜艳，高大庄严
呼吸着桃花源的白云蓝天
北牌楼吐出一条渔舟，碧波潋滟
七层高塔，系着古镇这条大船
 
船从门前过，水从屋后流
四合院子，像一件件艺术品待价而沽
建筑可以做旧，人心却难以仿古
酒旗招摇处，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我度过小拱桥，到你门前看柳
你栽下的桃花，今年挂果来年丰收
在广场的一株桂花树下站定
慷慨的夕阳，给每片黑瓦用金粉梳头
 
金山银山，抵不得门前的绿水青山
古镇的大船再大啊，也载不动乡愁
乡愁里，有你的梨白杏黄
我的白日梦里都嗅到瓜果清香
 
老人们坐在鼾声里，故乡坐在炊烟里
燕子衔泥而归，燕尾裁剪着春夏秋冬
鸟在飞，鸡在啼，狗在吠迎姑爹娘舅
石板路上、圆广场边，桃源梦醒乡愁休
 
 
桃花源里可种诗
 
在四月，在春意浓稠的部位
种下诗，种下节奏与韵律
种下想像与意象
种下性情与思想
也种下了历史的锋芒与忧伤
诗的土地不仅仅是泥土芬芳
天空，也在孕育
心灵里，犁起波浪与稻香
而在人间四月天
诗歌早早起床
 
澧水伸着懒腰
呵欠出春风万里
不用化妆，桃红柳绿李白
此时，油菜花已脱尽黄金甲
青涩的果实使春意饱满
宋玉的子民早已打开诗意的粮仓
昨天，花朵是趾高气昂的
今天，果实是俯向大地的
成熟的诗人正低头行走
身后的影子不是晨日也不是夕阳
 
在临澧，在宋玉华美的脚下
种下诗，种下丰沛与感性
种下跳跃与空灵
种下等待与守望
也种下焦虑与向往
诗的情感不仅仅是儿女情长
字里行间，往来浩然之气
诗歌的征途上，万马奔腾，如戟如枪
而在澧水河畔
流淌得有一点疲倦的蓝墨水
书写城头山六千年的风光
人类最早的祭坛
是一个英雄的身躯
一具不屈不挠的形象
可以想象，载歌载舞且诗且歌
英雄才会誓死如归
历史才会刷新辉煌
纵然，你可以不写诗
但你心中不能没有诗意
纵然，你可以不当一个诗人
但你不能没有诗意的生活
 
于是，我听到了诗在灌浆
诗拔节的声音比打嗝还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