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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风千里(组诗)|附创作谈

2021-03-25 作者:芦苇岸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芦苇岸,土家族,70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诗刊》驻村诗人。1989年迄今已公开发表过作品若干、评论百万字。主要作品有《光阴密码》《冷,或曰道德经》、长诗《空白带》和大型组诗《湖光》等。出版《芦苇岸诗选》等多部。


齐物论

先人啊,这只碓
你悲伤时舂荞,高兴时舂米
先人啊,这具戽斗
你忙时取水灌田,闲时捕鱼捉鼠
还有畚、耙、枷……它们
替你活着

——鱼很少了,老鼠越来越多 
 
 
夜晚的南高原
 
夜晚的南高原有三件神赐的事物
——星光、山影、平静的河流
 
走在大路上,河水在一侧的暗处
紧紧跟随,仿佛好奇我们体内的未知
 
山影随时打算扑倒散淡的路人
身前身后的空白,不断被夜色填充
 
神启星光的暗语,星宿近在咫尺
我担心夜空松手,它会当的砸下来
 
我当然愿意是那个幸运儿
很多人都一样,内心充满神秘的渴望
 
 
流水的心
 
我身上的七窍,听命于时间
而成为山水的永恒
 
我流水的心,顺着白花花的溪涧
上到了山顶
 
树梢的云,替换我的志向
给我最蓝的蓝天
 
我摘下眼镜,用衣襟擦拭双眼
一个简单的动作重复多遍
 
 
逆风千里

一条江住在《山海经》里
每晚,逆流的风,奉龙王旨意,提着
神明的灯盏,折返于两岸
日晷掐算古越的脉象,泽国哀切
双手合十的僧侣,端坐侧畔

转眼已是“天排云阵千雷震,地卷银山万马腾”
起王盘山岛,溯休宁怀玉山,千里江空
行无量的钱塘,度有界的凡心
 
 
我们谈论的全部
 
柳色放大的现实,在脚下
——细瘦的长堤,被谈兴带进暮晚
 
历史在目及的岛上
仿佛一排飘木
抵近察看:可坐三四人
那格局,如一桌江南麻将
大红木漆刷过多遍
莫非色差的渐变,就是我们在谈论的
全部?开败的玉兰花瓣,不时闪落
 
湖面展开卷轴,柳枝微漾
风浪大不起来。湖水承载的过往
浓缩在弹丸小岛上
那些碑刻的记忆,每一笔
都像涂改了一个晦暗不明的结局
 
春风如柔和内衣,排斥繁冗的春色
湖中的飘萍,树梢的绿晕
码头上的清冷,船静止时的空白
锦衣褪去的离愁,杯中残留的浊酒
 
……很多年,烟尘入湖
深沉水底,历史在这里缓存
游鱼的眼,如我们在分行中的点睛
 
岸上,彬彬有礼的萧萧落木
在身外,潜心解读枯荣的人间
 
 
对话

我不戴帽子,是实在没什么好遮掩的
你说的低调,我感受不到
说谎的虫子飞走了
现在,原野安静下来。我担心
制造的假象花园
突然出现一座疯人院
你穿着黑衣躲在暗处举棒指挥
从C大调到G大调
众人都出汗了,有人头晕目眩
有人感到火烧眉毛和屁股
你逃不掉暗地点火的罪与罚
成天像一个地鼠,干着败坏大地的勾当
你手上没有真理,风也不会
告诉你。你只是人
一个能力有限的人,愤世嫉俗
一个想拯救自我的人,你的一生
满腹犹疑,不像遍地的寸草
什么都顺其自然
告诉你吧,我看到的
真实,像风的钢丝,被阳光磨细
 
 
孤独是生产力
 
剥去表皮的洋葱,砧板上的思想家
陶醉于开水噗动的美声
气味激烈的,还有辣子、花椒
已经渗透鱼肉的酱汁、生煎的蛋卷
开始回收慢生活的口感
文火控制的时间,自带雄辩的热力
他学会在餐桌上圈地,围堰
高山牧场和深冬雪原,交替成为话题
自由的马匹的烈焰点燃黄昏
而雪山,选择凝望,向深刻致敬
只剩一个杯子,为现实
站岗许久。他拖着麻木的腿脚
在饭厅里,搬运寒冷与孤独
他默默地将厨房的辽阔端上餐桌
 
 
十二月的天竹

敢于高调举起霞光的事物
在低处,像一个修女,静静地忙碌
 
看到阳光下的山谷
被溪水制成素洁的衣裙,在寒风中
与岸上的绿植
共织令人神往的去处
 
你的闯入,惊动了它们
从天竹的叶子上跃过的天空
在山顶上,回过神来
而来不及收走情绪的云朵
在浪花上,发怔

那些浑圆的砾石,在河滩彬彬有礼
它们保持着事物的底色
两岸逶迤的天竹
诚服于它们木讷中的初心
 
神圣的礼物啊,在十二月亮出爱情
阳光弹唱的歌声
从黎明到黄昏,不知疲倦

唉,这些幸运的星星,向女神
默默张开嘴唇
落雪化尽,天竹的手将重新找回
遗失在身体里的春天
 
 
生活反对流水账

父亲来了,带着他一贯的刚劲
关门声压低了他嫉恶的厉言
针芒一样的亲情,工间操一样的趣味
将他非虚构的生活焐得热气腾腾
他套近乎似的和他的孙子套着近乎
客厅空空荡荡,我在张罗请客的事
他漠然看着我在电话里潦草地咕噜
老板娘说,芦先生这么照顾我生意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感激很苗条
我说,那就帮我点个赞吧!哦,对了
有个投票,你帮我投,使劲投
得等我下班了,现在端菜没空。她道
父亲不解地盯着眉飞色舞的我
脸色越来越像模糊而深沉的夜空
我挂了电话,拉过被儿孙冷落的他
看一段打鱼的视频,他不信鲫鱼
一条有10多斤。撒网是他的拿手好戏
他的反驳,充满乡村小河的自信
我给他看说明文字,启发他比较渔夫的
手掌与鱼鳞的大小……他信了
嗓音回落,家里陷入短暂停的安静
孙子要补课,背着书包消失在门口
他失落地站在饭桌边,用不兼容的眼睛
在空气里搜寻新话题。最终还是
失败于一次并不可靠的家常
他脱下鞋套,带着一袋粽子默默告退
这个孤独的老人,被善良养得不知所踪
生活反对流水账,他落寞的背影
钉入强悍的夜色,又像夜色一样消失
 
 
我爱苍茫辽阔
 
月照青山。每片叶子的光斑
都压着虫鸣
天空亲吻绿水。萤火永恒

 
创作谈:不断探入未知的下一刻
 
  以一个涂鸦者的身份抵近诗歌,我知道该以怎样的方式和态度才能真正谈得上敬重文学与敬畏诗歌。作为一个诚心的诗歌读者,我对诗歌的理解、认知,清醒而深刻,真正的诗歌,除了应该具有“丰沛无尽的情感、思想、智慧”外,最关键最核心的是必须保有艺术的真诚和人性的真实。
  本着“求真”的精神指引,我写起了诗歌,真诚、根性、笃实、粗粝……如今,我的诗歌越来越笨拙,但也越来越深微和有痛感。我的灵魂需要变得越来越宽敞,像一段发霉的朽木,渴求阳光的照进和雨露的滋养。以前写诗,艺术的虚假与人的浮躁总是如影随形,但现在,那些非分的东西怎么也不可能对我形成渗透。起码已经有不短的年份了,附着于诗歌的名利一直被我无情阻隔,可以说,就保持诗歌的纯洁性而言,我问心无愧。
  一个当家行业的男人,四十多岁了才真正点燃写诗的热情,是不是可笑?这个时段的不少人早已戴着因诗而功成名就的光环扬长而去……为什么要写,或曰坚守?我对朋友说,生命留给写作的有效时间是吝啬的,而我,如再不自励,不抓住四十岁至五十岁这个年段写点让自己感到踏实的东西,恐怕真要愧对苍天大地,无颜面见江东父老了。一个与文字打交道的人,无缘无故不写诗,在我看来,这十分悲哀!何况曾经还有过“雄心壮志”,有过“勃勃野心”,在诗歌的激励下长大成人呢?为这份“报答”,那么当然,就得好好地写一阵。是的,经验告诉我,唯有诗歌写作,才能让灵魂保持一种刚正的形体,让形体更接近诗性的真实,从而确保身心获得生活的认证。
  很显然,像我这样的人,早已经没了把诗歌当做生命看待的神圣与执著,但越这样,反倒越来越觉得诗歌写作可让我睡得安稳,活得踏实,写得也就更加不慌乱,更镇定和从容,是因为无所“慕想”,“在意”的少。诗歌为我找寻的,是心灵的坐标,是发声的透视元点,就如伊凡﹒阿列克赛耶维奇﹒布宁所言——对我来说,最主要的是寻找声音,一旦找到了声音,其余的也就水到渠成了。
  诗歌可以为我不断地探入未知的下一刻,是我行进的动力之一,是纷乱中让自己保持清醒、自省的一种比较有效的手段;是指引我迷恋世界,对生活充满好奇的路标,或坐标。孔子说:“不学诗,无以言。”我想说话发声,就得学习诗歌。“诗是人类向未来所寄发的信息,诗给人类以朝向理想的勇气。”艾青这话说得大,似乎是寄语成大事的人,小器的我,当然受教不起。不过我虽然没有什么伟大的诗歌理想,但极需证明自己的勇气,这样默念,也很对位。
  我的很多日常表现几乎与“诗人”不符,拙于交游,不爱丘山,也不乐水,我的生活嘈杂、凌乱,充塞烟尘。所以与其说我需要“诗歌”,毋宁说我需要的是一颗“诗心”。“诗人是一个小小的后期创世主,他在这方面也可以比拟亲爱的上帝,就是他按照自己的形象创造人物。”借用海涅的话“高调”一下:我的文字无济世之力,但诗歌写作足够让乱象纷纭中的我做自己的上帝,创造最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