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诗网

您现在的位置是: 首页 > 中国诗歌 > 中诗翻译

李磊:心灵的重构与生命的重构 | 译者解诗 第1期

——解析诗人龚刚的两首诗

2021-10-20 16:41:26 作者:李磊(花剑) | 来源:中诗论坛 | 阅读:
澳门大学的龚刚教授不仅是目前活跃在中国文坛的文史学家,同时也是一个知名诗人。

  导言:澳门大学的龚刚教授不仅是目前活跃在中国文坛的文史学家,同时也是一个知名诗人。他的诗歌保持着中国诗歌审美的基本精神:把对生命的关照作为其诗歌的主题,在时间和空间上,探索人的心灵结构,在浪漫情感的流脉背后,蛰伏着想象力对知性的追逐,坚守着纯粹与刻骨的疼痛感和悲剧之美。他的诗歌内涵丰润,时空开阔,善于在朴素的意象中找到深刻的哲思,主题庄重而严谨,风格性灵而徐缓。从而使其诗歌闪烁出理想主义的神性光辉。

  在当代中国文坛和诗坛,探讨澳门大学龚刚教授的文论和诗歌是有必要的。尤其在中国诗学和诗歌审美日渐混乱的今天,诗歌逐渐失去了人文精神和价值关怀,语言上看似冷静其实是冷漠的表达,充斥着媚俗和低俗、荒诞和荒唐、无情和无趣、装腔和装傻的时候,诗人龚刚却依然保持着中国诗歌审美的基本精神:把对生命的关照作为其诗歌的主题,在时间和空间上,探索人的心灵结构,在浪漫情感的流脉背后,蛰伏着想象力对知性的追逐,坚守着纯粹与刻骨的疼痛感和悲剧之美,从而使其诗歌闪烁出理想主义的神性光辉。

一、生命的重生

  龚刚在其《诗歌本体论:关于反抒情》文中认为:一句话,不矫情、不滥情、不为欲望左右的抒情才是真抒情,不媚俗、不矫饰、从心而出、并能照亮生命的诗才是真诗。因此,他的诗歌常常置抽象的时间为具象,取广辽的空间为结构,把人心的灵性赋予情趣和哲理,不但珠圆玉润,而且余味深长。先看龚刚的诗《你与李白早有一场约会》

  我知道你是骑着唐马走的

  你和李白早有一场约会

  你迟迟没有赴约

  因为你有九条命

  剩下的一条

  你要用来下酒

  把岁月品出卤香
 

  你早就趟过了浅浅的海峡

  你的乡愁

  是坟里头的母亲

  是策马行侠的盛唐

  台北的冷雨你听过

  黄河的栈道你走过

  江南巷口的杏花

  闻一闻,就醉了

  你不喜欢哭哭啼啼的李煜

  你总爱往清淡的日子

  撒一点胡椒

  有一次撒多了

  吓走四个女婿

  就像李白的醉书
 

  吓走就吓走吧

  只有误解的人

  没有误解的爱
 

  看过了花开

  也看过了花谢

  你放下酒杯

  拍拍李白留下的五花马

  淡淡一笑说,上路吧
 

  ——《七剑诗选》

  谢冕先生在谈到“诗艺的创格”时说道:格式是单纯的,诗句也是单纯的,但自定的诗格却繁衍出丰富的节律变化,从而造出繁富而单纯的综合美感。我认为,龚刚教授的这首诗歌正好符合他的老师的诗格标准。由此可见,一首好的诗歌应该是朴素的,在朴素的叙述中带给人温暖,又隐隐有些伤痛。诗人龚刚用宁静,简洁而生动的语言,把“骑着唐马的”余光中与飘逸诗仙“李白”约会在一起,从而揭示了生命和美的力量,具有了“茴香与酒”的浓烈与“杏花”的温柔。在这里,他没有正面描写“乡愁”的余光中先生的离去,而是通过对“母亲”,“冷雨”、“海峡”、“黄河栈道”和“江南杏花”的隐喻,把余先生的生活细节从“约会”中提炼出来,还有大气盛唐的生活细节,如:“策马行侠”,“酒杯”和“五色马”,仿佛余光中先生没有去到天国,而是去了“盛唐”,与“李白”相约,从而象征着先生虽去,但穿越了生命时光,与历史“约会”,与时间“约会”。

  在这里,龚刚似乎在写“约会”,其实真正咀嚼并品味的是自己内心的情感,只是借助两位先贤的“约会”为契机,其思绪从眼前的余光中想到远古的诗仙李太白,从品尝岁月的“酒”和“茴香”回味到“黄河栈道”的“冷雨”和“江南巷口”的温柔“杏花”,一股思念之情油然而生,而感情却相当节制,变悲痛离别为温情约会,仿佛在告诉我们,余先生的身体与灵魂都已回归到盛唐和天国,从而让诗人之死变为神圣。其情感表现也是层次分明,自然铺叙。尤其还写了一个“哭哭啼啼的李煜”,“撒了胡椒”却“吓走了女婿”,最终变成了李白的“醉书”,似乎有些幽默,实际上是通过三个人物的不同安排,揭示了“策马”的李白,“哭啼”的李煜,“乡愁”的余光中三人之间的历史传承和诗人沉浮的命运。最后,诗人龚刚为余光中先生安排了淡淡的告别词,“放下酒杯”,“上路吧”。洒脱而来,自得而去,不是死亡,而是与古代仙人李白还有李煜“约会”。一场生离死别,变成了诗人和历史的相约,情感与心灵的相会,在淡淡地静看花开花落之中,完成了诗人奇绝而辉煌的一生。

  这首诗不仅在意蕴上一反前人哀悼诗歌的写法,而是为先人的离去创设了一个有趣的语境,没有了前人对死亡的一种悲凉心态,可见龚刚教授在创作时的独具匠心。其诗歌的语言也是简约明晰、丰润舒阔,仿佛在清淡的酒里洗过一般。这就是纯粹抒情诗意义上的诗歌语言。诗人龚刚他不事雕琢,语言质朴、透亮、刚健,刻画着诗人的潇洒与沉浮,使其诗歌的意境也具有了酒的力量与诗性的崇高。然而,如果我们仅仅读出这些是不够的。龚刚其实是无法掩饰自己的忧伤,他的心中对余先生的故去极度悲痛,但他把疼痛隐藏在酒里,在诗歌的字里行间。他通过对人们熟悉的场景进行仿佛轻松的描述,我以为是他如同描述自我身体的伤痛一样,先生故去的痛苦使他颠覆。人们说:含泪的微笑才是最美的。或许,诗人龚刚太热爱余先生,他需要读者介入自己的情感和想象,从而以不同的角度来理解和阐述心中的余光中。

  其实在这首诗中,我还看到了龚刚教授是借助死亡的“约会“来揭示“生命的重生”,他平静地眺望历史与记忆。如“吓走就吓走吧,没有误解的爱“,似乎突兀,其实却表达诗人自我的内心感受,他如何突破世俗生活中的阻碍而深入生命和爱情的栖居之地,没有误解的爱代表了一种思考的力量。因此,他的“痛”是实在的、代表着神性之爱,而与尘世之爱相交叠的伟大“约会”之情无所不在。诗人龚刚是否是让任何诗者或普通人干干净净、安安静静地生存在时间和空间里,成为一个有良知、有情感的赤子领受着所有的爱呢。这就是我想说的,诗人或者人需要“诗意地栖居”,这就是怀着一颗悲悯的心感受着天空、大地、历史和未来的美好与爱恋,这种感恩即是神性,安静而透明,通过永不消散的爱和忧伤洗涤着诗人的灵魂。

二、心灵的重构

  当代著名诗人藏棣认为:诗歌就在于重新辨认出我们和世界之间最本质的联系。现代人的生存状态过于倚赖我们的社会身份,但这种倚赖却越来越不可靠。这些社会身份正日益变得错综复杂,正是在这种错综复杂的纠结中,我们的生命力已渐渐丧失了与自然、与世界的单纯的联系。因此,我们可以看到,在诗歌创作中,龚刚教授并没有依赖他作为一个著名学者的社会身份,而是重新把自己建构成一个诗人,他旺盛的生命力正与世界和自然建立一个单纯的联系,从而重构了他诗人的“性灵”。看他的另一首诗《我喜欢站在夏日的树荫下》

  我喜欢站在夏日的树荫下

  那些重叠交错的树叶

  相依相戏,唼喋轻语

  把刺眼的阳光和天空

  丢弃在另一个季节
 

  我喜欢站在夏日的树荫下

  触摸绕指而过的凉风

  倾听隐约可辨的鸟声

  像山泉中的游鱼

  在岩石的夹缝中

  自由地呼吸
 

  我喜欢踮起双脚

  走在裸露的根蔓上

  走向草坪深处

  专注于

  一枚跌落草丛的露珠

  把环伺四周

  与远方为敌的高楼

  抛在身后
 

  我喜欢带着树荫旅行

  我喜欢对着河流歌唱

  我喜欢在公路的尽头

  嗅到原野的气息

  我喜欢在树影朦胧的午夜

  看着你的眼睛

  那里有深情的月光

  比岁月还要久远
 

  ——《七剑诗选》

  这首诗是从一连串的“我喜欢”开始的,那么诗人龚刚他“喜欢”什么呢?我以为,这一系列的“喜欢”保持了他一贯的抒情风格和美学思想:以优美朴素的想象和空灵洒脱的意境打动人心;以人生的理解和生命的把握述说希望和信仰,从而抵达诗歌的艺术价值和美学意义。一句话,诗人龚刚期待用诗歌的“美、自由和爱”来构筑一个单纯的诗歌的世界。在这里,龚刚首先“喜欢”的是天空和大地的自由之美。他选择了“夏日的树荫”,在一片阴影中,他看到了“重叠交错的树叶,相依相戏,唼喋轻语”,在我看来,龚刚是想超脱人间“刺眼”的阳光和“另一个季节”,在心灵深处建立“相依相戏”的自由和“唼喋轻语”的世界。这一心灵呼应的瞬间感受,也许正是诗人的多情向往,通过“刺眼”和“相依”的比较,反映他隐秘的心路历程和价值取向,在不经意间展示了他孤傲的灵魂和爱的慰藉。于是,他把目光投向了“山泉中的游鱼”和”岩石的夹缝”,他听到了“绕指而过的凉风”、“隐约可辨的鸟声”和“自由地呼吸”,一方面,他依据一些随手拈来的富有主观色彩的意象,展示出当代人逼窄的生存状态,但“绕指的凉风”和“自由的呼吸”可以通过。

  另一方面,诗人龚刚在这种生活状态中,一颗心如此焦灼,期待着自由与自在的呼吸。那些“风”、“鸟”和“鱼”正是他心灵的自我写照,那虚幻和空灵之美正是他对“夹缝”的生存状态的一种反叛。这些深刻的人生体验促使他走向“裸露的根蔓”和“草坪深处”,“专注于一枚跌落草丛的露珠”,并把“远方为敌的高楼抛在身后”,从而把无形的忧愁转换成有形的“根蔓”、“草坪”和“露珠”,当心灵里的期待变成一种可以触摸的生命时,我相信诗人龚刚会有一种突如其来的充实感,心醉神迷。即使那颗“露珠”如梦幻般稍纵即逝,然而,美和自由并不因为某种东西的消亡而消亡,因为,他们已经藏在了诗人的心间,藏在了人类期待的梦中和现实之中。正如哈贝马斯探讨“现代性审美批判”时说道:这不仅因为他敏锐地洞察到现代性自身内部已经发生的分裂,即主体和客体、人与自然、感性和理性、个人和社会的对立,还因为他最早试图通过审美来寻找一条解决现代性分裂的途径。诗人龚刚正是试图通过在“夏日的树荫”下对自然和人类生存状态的叙述,给自己的“性灵”注入了新的生命活力,找到了一条解决内心忧患的途径。

  如果说龚刚在这首诗中仅仅解决一种内心忧虑和自由的话,其实并没有真正理解他诗歌的目的。我们可以看到,他的目光已经从自由和自然回归到自己的内心,回归到他爱情的世界。因为,在他眼中,爱情或许对一个人来说,是比自然和生命还有美丽的美。我们可以看到,此时的龚刚“带着树荫旅行”,带着“河流歌唱”,带着“原野的气息”,“在公路的尽头”和“树影朦胧的午夜”,回归到“你的眼睛”和“深情的目光”,因为,这目光“比岁月还要久远”。在这里,诗人龚刚把自由精神转换为个体生命的原型,从而获得爱情的永恒意义。他没有满足于对自然世界的解读,而是把自然生命上升到爱情生命,昭示了诗人那一片更加湛蓝的爱情天空,从而达到人格完美的自我世界。

  这里有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这首诗歌的前半节一直表现了诗人自然和自由之心,而最后一节龚刚却义无反顾地归宿于一个“深情的目光”,或许这就是他的宿命。由此也可以看到,自由的意义在于,有爱的自由或许更加自由,人类无法孤独地前行,而爱情正是我们追求自由的动力之一,从而也使这首激情篇章从个人情怀变成了人类共同的思考。正如荷尔德林所言:诗人不是在哲学的思辨中而是在美的艺术和诗中实现自身的最高使命。最终,诗又将像在开端一样成为人类的教师;不再有哲学,不再有历史,唯有诗歌艺术超越其余所有的科学和艺术而长存。

  诗人龚刚在诗歌创作技巧上依然保持他“性灵”的特色,他的诗歌尤其具有音乐性。每一行诗歌根据情感的变化精心配制音韵和节奏,尤其用了一些排比和比喻。时而句子短小,音调急促而清脆,珠玉落盘,与他骤生感触的心境有关,时而浑厚沉稳,音调叠加,与他思考的深沉与寂静相和谐。一些复沓的句式正符合他万般情愁的紊乱心绪,而那些坚定直率的句式又与他凄迷而朴素的风格相一致。他的诗歌节奏鲜明,音韵富于变化,长短句琴瑟和鸣而相得益彰,达到了心曲和乐感的相统一,从而使其诗歌获得了诗意和诗形的“性灵”美感。

结语:

  总之,龚刚教授的诗内涵丰润,时空开阔,善于在朴素的意象中找到深刻的哲思,主题庄重而严谨,多用叙述的方式,其诗歌风格性灵而徐缓。他通过对人类生存、大地秘密的最终追问和解读,对自由和爱的永恒追求和探寻,融理性于诗歌感性之中,置理想于诗歌的性灵之中,展示了他:诗意的创新、生命的重生和心灵的重构,从而闪烁出理想主义的人性光辉。正如荷尔德林所言:哲学固然是人类精神的一种必要的理性能力,但它却是有限的片面的能力。哲学表现的只是心灵的一种能力,而诗表现的是人的各种不同的能力;哲学在其抽象过程中忘记了个性的和生机勃勃的东西,而诗则是充满生命的艺术。

  作者简介李磊,男,七剑之花剑。祖籍湖北,现为某大学国语学院院长,教授。系广东省大学英语教学指导委员会副主任委员,教育部学位办博士论文评审专家,广州外语学会副会长等。曾在《人民日报》、《诗刋》、《星星》等30 等报刋发表诗歌及译作500 余首。出版英汉对译诗集2 部。曾获《飞天》“大学生诗苑”诗歌奖(1985)。停笔20年后重返诗坛。2019 年,出版诗集《七剑诗选》。2020 年,出版诗集《新性灵主义诗选》(暨南大学出版社)。现主要从事翻译研究、外国文学研究。主持教育部人文社科项目、广东省哲社项目、质量工程项目等共13 项。在《外国文学研究》,《外语教学》等核心期刋发表相关文章40余篇。2020 年,出版中外文学论著《投影与独白》(光明日报出版社),2021年,出版译著《Only the Cloud Knows》(宁夏人民出版社),2021年,出版个人诗集《剑与花—李磊的诗》(南京大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