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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荐读】李犁读刘川:《在游戏中亮出刃或舌苔》

2020-11-29 作者:李犁 | 来源:《海燕》 | 阅读:
刘川是一个把诗歌作为宗教的诗人,他性格内向,不愿意在生活中招摇,过着一种几近封闭的生活。这对诗人来说不是坏事,而是一种幸运和有福。他的创作经历也证明了诗歌无处不在,美无处不在的真理。在这个花花世界,刘川是把写诗作为他的精神方向和人生取向。他用诗歌消解生活之苦和生命之痛,并把这种苦与痛化成一道美丽的彩虹,去照亮别人也温暖自己。
作者简介

李犁:本名李玉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上世纪八十年开始写作诗歌和评论。2008年重新写作,评论多于诗歌。出版诗集《大风》《黑罂粟》《一座村庄的二十四首歌》,文学评论集《烹诗》《拒绝永恒》,诗人研究集《天堂无门——世界自杀诗人的心理分析》;有若干诗歌与评论作品获全国和省政府奖。任中国诗歌万里行组委会副秘书长、辽宁新诗学会副会长、《深圳诗刊》执行主编。


  刘川这些诗歌,有些人会觉得别扭,因为这么写诗超出了他们对诗歌固有的认知。一些读者包括我们辽宁很多功成名就的诗人们,更习惯于那种神圣庄严犹如教堂里铺排似的颂辞,而刘川笔下这些文字更像街头巷尾田间地头即兴的嬉闹和戏谑,在一些人眼中这不应该是诗。的确,刘川就是想把诗歌写得不像诗,不像传统的呼号如大江东去似的抑扬顿挫,也放弃一般诗人那种非得在字词句上语不惊人死不休。他就要拗着这些诗歌传统,把诗歌写得好玩和有趣,诗歌在他这不再是舞台上的合唱或独唱,也不是各种乐器,而更像他手上的筷子和香烟,想吃啥就夹啥,来情绪了就抽一口。他是在以游戏的方式写诗,而游戏中的人都是全神贯注并充满兴致的,所以这些诗歌都很有趣和真诚。即兴即时即事,让他的诗歌与我们的生活和心灵都是零距离。可以说就是从生活扒下来的皮肉,也是情感脱下来的外套。因为近,看得就清,清到一目了然一剑封喉;因为近,也能嗅到一些气味,柴米味辛酸味以及活着的滋味。所以游戏是在这里不过是手段和手艺,通过游戏显现出来真相和真理才是刘川这么写诗的目的和宗旨。譬如他这首“周六周日/吾常带上吾狗/去逛书市/从头到尾/它都跟着/时不时/朝这本嗅嗅/冲那本啃啃/虽屡遭书摊主人呵斥/仍不改其乐/与满街乱跑乱吠之土狗相比/吾膝下之狗/之所以/文质彬彬/气宇轩昂/通情达理/儒雅俊朗/风度不凡/被吾尊称为犬儒/一定是与它/若干年来/不间断地/闻书啃书/舔书嚼书/分不开的”。
  读到这里除了引俊不止,你会觉得刘川有点“坏”,应了那句社会磕:骂人不带脏字。而更坏的是这家伙还在这首诗前面加了个说明:请广大知识分子不要多心,这首诗里面绝对没有使用比喻、暗示、象征和讽刺等手法。哈哈,不多心是不可能的,只有多心这首诗才有价值和意义。
  这让我想起几年前一件事,一天辽宁几个写诗的局长、主席、会长聚会,以诗歌编辑身份参加的刘川,没让上主桌,被一位男士指派到外面和这些人的司机一起吃饭。这些诗歌大佬们平时都是很不错的人,只是在他们的意识里刘川的职位和年龄还不具备和他们共同用餐的资格。而这些大佬们忽视了一个问题,就是这是一个诗歌为缘由的聚会,就当时的诗歌现状,不论是诗歌业绩和影响,在国内尤其是第一写作现场,刘川远远地比他们这些有行政级别的诗歌官员们更胜一筹。
  刘川当时也没有生气,也许他早已习惯了这种被忽视的角色。的确,在中国基本上都是外行指挥内行,我也经常看到不懂诗歌的领导,很庄严地说着驴唇不对马嘴的话,还高屋建瓴地一二三四地做指示。再深究一下,刘川心里可能更不屑这些名义上的知识分子,他的心思都沉醉在研磨诗歌的技艺里。怎么从习惯的诗歌模式里突围,怎么让自己的诗歌从大众的写作范式里脱颖出来,怎么持久地保证诗歌的写作状态,甚至怎么让自己的心灵和行为都与诗歌保持一致,等等种种关于诗歌的纯文本的思考,才是让刘川寝食难安并奉为大道的。所以在刘川老实巴交的背后,有着一颗诗歌的“野心”,或者说是抱负。这装着抱负的心是勇敢的也是高傲的,勇敢是说他在诗歌文本的探索上无所畏惧,也是“不老实不正经”的。生活中低调沉默,诗艺上却翻江倒海。这里的若干诗歌就是他折腾的成果。我个人比较喜欢这首《失物招领》:“昨天散步/捡到一根/粗大的铁棒/是谁所失/有急用否/是否在苦苦寻觅/我攥着铁棒/站在路旁/想做活雷锋/但一个个路人看着我/胆战心惊/侧身而过/落荒而逃/过去自卑的我/也一下子阳刚起来/一根铁棒/难道就是/我丢失已久的脊梁/人们如此胆小/难道它也是/他们刚刚/被抽掉的脊梁”。
  不用我解释大家也能感觉出来,读这首诗,在调侃诙谐的后面,有像铁棒一样坚硬的东西不知不觉中击在心上。所以游戏是圈套,通过游戏给你真相给你启示才是刘川的目的。这些诗歌像刘川本人一样,粗粝平实随便只是表面,细致关怀直捣本质才是核心,并在你被文字的嬉笑好玩吸引时,突然一亮剑,有被刺中咽喉的感觉。所以他这是言此而意彼,是一种更广阔的比喻,只是这比喻对他来说是一种无意识的甚至天生的习惯。譬如《爱情的工作》:“爱情总是很忙/爱情整日的工作就是/把两个人变成一个人/把许多人捆成/一个个小家庭/爱情的工作就是一有机会就/再拆散他们/爱情忙来忙去/直到把多情的人/变成无情的人/它的工作就完成了”。 这里刘川用比喻还原生活的本真,用比喻剥开事物的皮从而进入本质,或者用比喻营造一个诗歌氛围,然后让读者在真相面前目瞪口呆,或者情不自禁的掉进这个诗歌情境中。
  这种诗歌看似简单,但写起来很难。这不是技艺问题,而是要保持这种写诗的状态,只有每天都在写作状态中的人才能从惯常的生活琐碎中发现真理,在看似不相关联的事物中寻找到恒定的诗意,这是一个去伪求真的过程,也是一个艰难的思与诗的旅途。写过诗的人都知道这里的难度和快意。刘川的贡献就是他把这种很难的思与诗的结合操练得得心应手,并让他的比喻充满了趣味性和戏剧效果。而且他的比喻不是破碎的单一和独自的,他的特点是用情节来比喻(或曰叙述)一个事物和事件的过程,在漫不经心对琐屑的事物的叙述中突然逼近思与诗。而更重要的是在比喻的后面透视着发现。我一直认为诗歌不是创造,而是发现。因为诗意本身就客观存在着,只是被忙忙碌碌的生活以及人类不断抻长的欲望所掩盖,诗人在穿过厚厚的棉被一样生活表面,再用灵性擦去蒙在心灵上的灰尘之后,才能无意中和诗意邂逅。刘川有此状态也就是他拒绝了更多俗世的快乐(对餐桌的主次的忽视就是证明),才赢得了随处随时能诗的能力和状态。
  刘川的写作也是应了诗歌写作的大势。而且当下文化的大态势就是混搭和出位。混搭就是把各种不相干的事物色彩糅合在一起,出位就是偏离传统和主导。刘川的混搭就是把不相关的事物用比喻弄到一起,以产生一种大吃一惊的效果;出位就是努力把诗歌写成不像教科书上定义的诗歌,以此拓宽诗歌的疆域,增加诗歌的冲击力,和延长诗歌的生命力。如果追溯一下历史,上世纪三十年代朱光潜在《诗论》中,就把诗歌的一种起源归结为游戏。它包括三个方面,即:谐,隐,纯粹的文字游戏。谐简言之就是说笑话,诙谐调侃有趣,其中还有滑稽和嘲笑。他说:“谐是人类拿来轻松紧张情境和解脱悲哀与困难的一种轻泻剂”,从而达到“丑中见出美,失意中见出安慰,哀怨中见出欢欣”的效果。朱光潜的解释未免有点悲观,其实就是欢乐的人也喜欢有趣的东西。诗歌中引进诙谐和有趣就是让语言变得生动,让老修女一样庄严肃穆苍白的当下诗歌充满亲切活力和健康的气色。隐就是说谜语,故意不把旨意说出来,这样你才有兴趣去猜去寻。经过冥思苦想最好赢来恍然大悟的欣喜和愉快。在诗歌上这就是比喻,指桑骂槐,说此意彼,从而彰显意义的重大和深刻。纯文字游戏就是通过文字和声音本身的有趣和魅力,来调动读者的兴致,从而唤起他们对诗歌的爱慕和敬意。我啰嗦这些,是给刘川和刘川一样探索诗歌的写作者找到理论根据,同时也是用这些渊源的理论鼓励他们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刘川是辽宁七零尤其是七五后诗歌写作成就最突出者,也是这个年龄段的辽宁诗人在国内最有影响的诗人,对于高天厚土的辽宁来说,不缺乏那些交响乐般厚重的诗人,而这种在文本上轻灵锐利求新求异,尤其保持在先锋集团中写作的的诗人非常稀少。所以我把04年给刘川写得一篇评论中的一段话拿来,作为这篇文字的结束,也以此祝福刘川:刘川是一个把诗歌作为宗教的诗人,他性格内向,不愿意在生活中招摇,过着一种几近封闭的生活。这对诗人来说不是坏事,而是一种幸运和有福。生活的门关上了,心灵反而更自由更完整了,对诗歌对事物的感觉也就更敏锐了。这就像一把好剑只有放在剑鞘里才能锋利,如果总在外面风吹雨淋自会烂掉。正是这样的生活使刘川在纷乱的生活和非常平常的事与物中及时地发现诗和思。他的创作经历也证明了诗歌无处不在,美无处不在的真理。在这个花花世界,刘川是把写诗作为他的精神方向和人生取向。他用诗歌消解生活之苦和生命之痛,并把这种苦与痛化成一道美丽的彩虹,去照亮别人也温暖自己。正因如此,我对刘川这些把诗歌作为信仰并甘心投身其中的诗人心怀敬意和感激,尽管在这个喧嚣低迷的时代,他们的身影显得孤独贫穷和孱弱,但是他们以自己的气度和无畏给这个缺乏精神的时代注入了血性和气脉。
 
  2012年2月25日于北京
 
  原载《海燕》2013年第4期《辽宁诗人大展之四》
  

延伸阅读: 刘川
 
刘川简介

刘川,1975年生,祖籍辽宁省阜新县。曾获徐志摩诗歌奖、人民文学奖、辽宁文学奖等。著有诗集《拯救火车》《大街上》《打狗棒》《大富贵图》《刘川诗选》等。现居沈阳。 《诗潮》杂志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