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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荐读】吴欢章读傅天虹:《傅天虹短诗的构思艺术》

2020-10-25 作者:吴欢章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傅天虹是香港一位十分勤奋的诗人,他那丰富多彩的诗歌创作获得了海峡两岸诗界广泛的好评。他在创作生涯中,尤其致力于短诗的创作,体积不大,内涵却颇为宏深,犹如晶莹纯净的珍珠。闪灿着熠熠的光彩。
作者简介

吴欢章,湖北武汉人。中共党员。1959年毕业于复旦大学中文系。历任复旦大学外国留学生教研室主任及校、系学术委员会委员,上海大学文学院教授、中文系主任、文学院副院长、校学术委员会委员、校学位委员会委员及院学术委员会主任、院学位委员会主席,《秘书》杂志主编。曾被评为上海市劳动模范、优秀教育工作者、高校优秀导师,享受政府特殊津贴。1959年开始发表作品。1986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


  
  傅天虹是香港一位十分勤奋的诗人,他那丰富多彩的诗歌创作获得了海峡两岸诗界广泛的好评。他在创作生涯中,尤其致力于短诗的创作,体积不大,内涵却颇为宏深,犹如晶莹纯净的珍珠。闪灿着熠熠的光彩。我向来有一个看法,诗是最精炼的艺术,而短诗特别能显示诗歌这一文体的本性和特长,古往今来傅诵不绝的名篇多为短诗,决非偶然。在生活节奏加快的现代社会,人们的阅读时间有限,短诗尤为适合诗歌爱好者的审美需要。如何处理好形式简短和内容丰富的矛盾,这是摆在当前短诗创作面前的一人重要艺术课题。我觉得,傅天虹的短诗创作,在这方面有许多可以借鉴之处。
  傅天虹的短诗大多是写英国殖民统治下的香港社会生活的。面对香港这个斑谰驳杂的国际化大都市,面对它那像万花筒一样的纷纭万状的生活,难能可贵的是傅天虹作为一个有正义感和社会责任感的诗人,从未被那般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表面现象所迷惑,他能够清醒而又敏锐地抓住形形色色的生活中的内在矛盾给以典型化的表现,使他的诗篇在反映香港社会生活方面达到鞭辟入里的深刻程度。诗人纵目“野望”:“乡音失血变成苍白”,“遍地都是/遗落的牧歌”,广袤的原野皆被“私家的车/私家的屋/私家的田园/私家的路”所割裂,而“篱墙上每一根尖利的铁簇/是势和利的宣言”;诗人放眼“夜香港”:到处是“人欲横流/物欲横流”,“连天上斜挂的月/也闪烁着/一枚银币的/眼神”。这里概括的是自然和非自然化的矛盾,而写自然的“异化”,正是表现出社会和人的“异化”:社会财富向少数私有者集中,人心被金钱所吞噬。傅天虹的诗的笔触,有不少涉及到人的命运。“西洋菜女”和“舞女之女”写的是沦落风尘的女子,这两首诗都是把她们的生活命运概括为对比强烈的结构:前者凸出的是西洋菜女年轻时和年老时的生活反差,后者凸出的是两代舞女悲剧的不可抗拒的重复。从这里生活矛盾的集中展示里,我们深深感到诗人对挣扎于生活底层的妇女命运的同情和叹息。傅天虹有些诗作,在理性的光照下,表现生活带有主观评介的色彩。他有时采取由浅入深的结构方式,透过现象揭示本质,譬如年宵“花市”一诗,先反复渲染花市那奇花异卉争妍斗艳的景象,然后笔锋一转点破实质“香港的年宵花市/是七月七的巧云/编织/幻景”。有时他又运用夹叙来议的艺术方式,来表现对社会生活的深切感觉。像“天火”这首诗,揭露了暴发户放火烧自己以骗取巨额保险金的丑恶现象,全诗的知性色彩颇浓,但它的“议论”是形象化的议论,有的带有象征色彩,如“一座豪节全裸/黑心暴露无遗”,形神兼备;有的“议论”则表现为富有意味的细节描写:“邻居们心有余悸/围观者窃窃私语/有怒有骂有叹息/也有人看得入了迷”,通过对“天火”的各种心理反应,表现了香港社会的复杂性和诗人忧愤的深广。傅天虹还有一类时,运用“荒诞”的手法,表现一种“反常”的心理。“魔方”就是这样。它的构思建立在两个相互关连的“反常”的格局上:一个是电视荧屏的反常—— 一会儿镜头上出现“来自明朝”的杀手挟持现代少女,一会儿“古装人又驾起私家车”“辗过极现代化的夜市”;另一个是作者心里的“反常”——“关掉电视”,黑暗中反而更为明亮。有难看出,诗里的“反常”描写,恰是表现了诗人极为政党的真知灼见:对香港那个怪诞畸形社会的清醒认识和理所当然的愤慨。另有一首“少女石膏像”,也是从一个“荒诞”的视角,捕捉到香港某一种“反常”的生活。诗人竟然听到少女石膏像的哀怨倾诉:“你是在说/成了一座石膏像以后/你才享有了它宁”。你看,人在失去生命之后,才能享有安宁,这是多么沉痛的控诉!聪明的诗人把这一尊静态的塑像推向读者,让我们去寻味那没有说出的千言万语。傅天虹又有了不少诗,与前述诸类伤口不同,它们同有拘泥于某种生活具象,而是从广泛观察生活中提炼出某一种感悟,然后根据这种感悟对生活进行解构和重构,藉以表现某种涵盖深广的人生底蕴。“红尘”这首诗由三节构成:首节托出一个飘流在海的弧舟的意象,继而展示半浮半沉的孤舟在女人街汇聚的意象,最后推出一个无主的春色也插上稻草押入集市拍卖的意象。这三个意象联缀在一起,看似不合理其实是合理的:都是表现了人在生活不能主宰自己命运的悲哀。这种飘浮不定的感受,正是提示了许多普通人挣扎在香港这个红尘大海中的某种深层次的普遍心理。
  诗的本质是抒情的,诗的一个重要功能就是抒情。抒情抒得好不好,直接决定着诗歌艺术感染力的强弱,因此抒情方式是诗的构思艺术中的一个重要问题。对于篇幅较长的诗歌来说,固然也要讲究抒情方式,但它的抒情空间较大,弹性较强,所以回旋余地也较多;而对于短诗创作来说,它要特别注意浓缩的凝炼,因而也就尤其要讲究别出心裁,刻意追求抒情方式的多样化。傅天虹的短诗创作,在这方面给我们提供了许多有益的艺术经验。他有些诗作,抒情是和叙事融和在一块的。取材于诗人自身生活经历的“慈云山木屋歌”,写了他“向慈云山/借一袭坡地/枕月而眠”,居于木屋,空间窄小却“挤走了空白”,环境低矮却“容不下世俗”,因而他酣然沐浴野风,诗思泉涌,灵感不绝,时常从“这小小的巢中/便恬恬地飞出一群诗雀”。很显然,在此诗中,叙事是“肉”,抒情是“骨”,叙事性细节的内蕴密度构成整体结构的思想高度,诗人成功地通过狭窄的物质空间展示出高远的精神空间。如果说像“慈云山木屋歌”这类诗是抒写了一种单向型的感情,那么他另一类融合抒情和叙事于一体的诗作则是表现了一种重复合型的情绪。“木棉之恋”写木棉“动心于/百花无奈的凋落”,让自己走进风景,“用花瓣撑开空间”,使“这座小小的海岛/顿时生动起来了”,这里写出了木棉的美丽,但这又是一种寂寞的美丽。另一首“高大的红山茶”,写红山茶“借助太阳”使嫩叶闪出美丽的色彩,“以蓝天为谱”,拥有快乐的音符,因而“充满自信的红山茶/醉倒在/自己的影子里”。这是赞美吗?是赞美;是感叹吗?也是感叹,感叹于美丽的寂寞。这两首诗都具备双重结构,一方面表现诗人内心世界的充实和热烈,别一方面又暗示外部世界的空虚和冷落。诗一定要用形象思维,抒情要尽量避免亦裸裸的“直说”,否则易于沦入概念化的境地。傅天虹短诗在抒情方式上的一个高明之处,便是能化虚为实,变抽象为具象,善于通过富于生活实感的形象表达某种复杂的感情或潜藏于内心深处的微妙的感情活动。香港是一个生存竞争非常激烈的社会,人际关系常常处于极其紧张的状态,怎样把人们这种剑拔弩张的心理现实表达出来呢?他在“梦猪”中通过一个令人惊愕的梦境,通过梦见一支“全身发威哗哗作响”要“把整棵木瓜树啃倒”的箭猪形象,具休而微地抒发了“处处设防的都市/箭猪成了特产”的内心感受。另有一支“童谣”,作者展示了自己内心演算一道美丽的风景线:“我和杜甫对坐”,“在鸟声中读山影”,“读三峡的猿鸣”,“读雨中的江南”,最后“一个猛子/钻进唐诗里/碰碎了牛背上驮着的/一支童谣”。诗人通过这一系列充满传统意昧的形象,实际上是巧妙地抒发了他那与生俱来的、浸润整个灵魂的中华文化情结。傅天虹的短诗,在更多的时候是通过意象来抒情。在这类诗中,直抒而不直露,主观溶解于客观,感情结晶为内蕴丰厚的意象。他通过意象来抒情,一般采取两种艺术方式。一种是从生活中提炼出一个完整的意象贯串全篇,在意象逐步展开的过程中,深入抒写某种内心感受。例如“船”,先写船的离岸以后的“愁水无限”,继而写它置身于不平衡的世界,“每一种形状/都是挣扎”,然后写船在风暴中,犹如“一颗沉重的泪/激不起回声”。这首诗通过颠簸沉浮于狂涛怒浪中的船的完整意象,较为充分地抒写了挣扎起伏于茫茫人海里的痛苦与悲哀。另一种是从生活里提炼出一个意念,围绕它选择和组成系列的意象群,以反复渲染某种情怀。例如“沉默”这首爱情诗,由四个并列的意象构成,但不论是拾起“你”撕下的日历装钉成册,或是属于情人的泪水,不论是两朵花就形成风景,或是“我”是守候的白杨,都属于同一类型的意象,即都是体现对爱情执著的意象,因而淋漓尽致地表达了一种忠贞不渝的爱恋之情。抒情方式的多样化,使傅天虹得以自由抒写自己那丰富多彩的感情世界,而且这种花围锦簇的感情表现具备互不重复的诗意。
  语言是诗歌构成的基本要素之一。诗的精炼要求语言的精炼,对于短诗创作尤其如此。可以说,没出息出色的语言就不可能成就出色的短诗。傅天虹在短诗创作中,是很注重语言的锤炼的。他运用比喻、象征、通感、对比、夸张、反讽等多种多样的艺术手段,炼就了一种既形象化又抽象化的诗歌语言,也就是形象鲜明而底蕴深广的诗歌语言。有时是以实写虚,例如:“小岛进入晚景/在一杯黑色的咖啡里/晃动”(写香港),“大墙下的榕树头/无名小花夜夜开放/一曲曲民俗小调/打湿了星光”(写街头艺人),这一类诗歌语言,虚实变幻,富于诱发力,能给读者提供驰骋想象力的广阔空间,使人咀嚼再三,品评生活的真味。有时是以形写神,例如:“有朔风/就有示威的腊梅花”,“浪在澎湃/我仍是不息的海洋”,这一类诗歌语言,神形交融,富于哲理性,能够刻进读者的心里,令人回味无穷。傅天虹这种经过精心打磨的、熔感性与理性于一体的诗歌语言,起了不可忽视的作用。
  傅天虹的艺术实践,对中国的短诗创作出了新的贡献。短诗创作在中国诗歌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古代的律绝等短诗,名篇佳作犹如群星丽天,现代的短诗,也出现许多烩灸入口的艺术精品。但我国古代的短诗,大都是农业社会的产物,自“五四”以来,随着工业和城市的发展,短诗逐渐介入城市生活的领域,但总的说来也不够发达。为了适应现代化的发展趋势,如何使短诗更好地表现城市丰富复杂的生态和心态,满足现代人的审美需求,仍然是摆在当今诗歌界面前的一个及需继续探索的艺术课题。傅天虹这些以现代化的国际大都市香港生活为背景的艺术实践,应该说给中国短诗创作提供了不少值得注意的新鲜经验。如何在令人眼花缭乱的都市万象中把握其生活本质,如何既具有现代的神韵而又不失民族优秀传统的血脉,如何在反映现代都市生活和现代人精神世界中把现实主义、浪漫主义和现代的创作方法有机地融和起来以增强其艺术表现国,在短诗创作的诸多方面,傅天虹的艺术经验都值得进一步总结。目前我所看到的傅天虹的短诗,大多创作于香港回归以前,如今香港已回到祖国的怀抱,他面临的是一个新的更广阔的天地,我期待他以更充沛的热情,更勤奋的精神,更自由的心态,运用他丰富的艺术经验,把他的短诗创作推向一个更高的境界。
 
傅天虹简介

傅天虹,祖籍安徽,1947年生於南京。文学博士。现任北师大珠海分校华文所名誉所长、文学院教授;兼任东南大学现代汉诗研究所兼职研究员;曁南大学中国文艺评论基地诗歌散文评论委员会副主任。他1987年创办《当代诗坛》期刊;1990年创建当代诗学会;1999年创办国际炎黄文化研究会,创立“龙文化金奖”;新世纪初他策划出版“中外现代诗名家集萃”(中英对照)大型诗学丛书,至今结集近千部;2007年,他策划并参与创建两岸四地“当代诗学论坛”机制,至今已在北京、台北、香港、澳门等地举办九届,明年5月(2018年)将在台北举办第十届。傅天虹至今已成诗4千余首,结集30余部,发表论文多篇,另有编著一千余万字。作品被选入《中国新诗百年大典》(洪子诚、程光炜主偏)等权威文本,选入最新商务印书馆版《大学语文》教材。傅天虹文学创作与研究跨越两岸四地,目前正致力于“汉语新诗”和“中生代”的命名研究和视野建构,是一位著名的诗人、学者、出版家和社会活动家。在校主讲“台港澳文学”、“海外华文文学”、等课程,主持“汉语新诗教授工作坊”等实践课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