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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荐读|韩新卫读孙思:《精心雕琢的百年史诗》

——评孙思长诗《上海 上海》

2021-07-01 作者:韩新卫 孙思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在建党百周年之际,著名女诗人孙思以饱蘸感情的诗句,浓墨重彩地叙述上海百年巨变,歌颂党的光辉历程,这是她自设难度系数,继创作长诗《浦东 浦东》之后的又一次自我超越。这是孙思献给党的最好生日礼物,也是她在诗歌艺术道路上的又一次全新的探索。

韩新卫简介
  韩新卫,系湖南省汨罗市文联副主席、湖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国屈原学会会员。作品散见于《文学报》《湖南日报》《职大学报》《湖南报告文学》等刊物。2021年4月获第五届岳阳市文学艺术奖。
 
孙思简介
  孙思,诗人,上海作协理事、《上海诗人》副主编,著有诗集五部。曾获刘章诗歌奖、第二届海燕诗歌奖、上海作协会员年度作品奖。诗收进百种诗歌选本。主编有上海改革开放四十周年优秀诗选集《风从浦江来》,思想理论研究专著《走进大学生心里》填补国内同行业空白,由全国各大高校图书馆珍藏。2017《现代青年》年度人物•最佳诗人,有评论获《诗潮》年度诗歌评论奖,上海作协会员年度评论奖,第七届冰心散文评论奖。


  以诗歌的形式来回顾上海百年历史,达到以诗叙史的目的,这无疑是一次极其艰难的挑战。在建党百周年之际,孙思以饱蘸感情的诗句,浓墨重彩地叙述上海百年巨变,歌颂党的光辉历程,这是她自设难度系数,继创作长诗《浦东 浦东》之后的又一次自我超越。这是孙思献给党的最好生日礼物,也是她在诗歌艺术道路上的又一次全新的探索。

  她以坚韧、明快、柔和、锋利等不同线条,由远到近,勾勒和刻画出百年上海的巨幅素描,或者说素雕;以丰富的视角,深邃的情感,采用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相结合的表现手法,以虚托实,让现场感和画面感互为交替,从而使得这首长诗极具感染力和阅读性。
 

一、宏阔的视野,描绘上海党史百年风云

  上海是中国共产党建党的策源地,是中国改革开放的桥头堡,也是我国经济最发达的一座大城市。百年党史,风云变幻,上海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作者如一位睿智的哲人,在上海的星空鸟瞰这座城市的百年巨变、沧海桑田。作者以时间为经,以事件为纬,激情满怀地创作了一首共产党人不忘初心、牢记使命、砥砺前行的铿锵乐章。每个历史人物、每条街道、每座建筑,仿佛就是乐章上一个个跳荡的音符,它们的排列组合,汇聚成激昂悦耳的旋律。作者的笔触,涉及到上海的政治、经济、文化、科技等各个领域,每个领域所牵涉的重要事件、重要人物、重要成果,孙思如数家珍般地连珠成串,就像展示一个五彩缤纷的万花筒,让读者看到一个流光溢彩大城市发展成长的足迹,这是作者对上海百年变化的深情礼赞,是以诗歌的方式向百年大党的致敬。如果不是对上海了如指掌,如果不是对诗歌艺术游刃有余,一般人是绝不敢去尝试以诗写史这种自我挑战的。
 

二、精巧的构思,讲叙上海百年沧桑巨变

  诗人孙思就像一个技艺高超的建筑师,精心设计了她的这座诗歌艺术殿堂。建筑的门楼、大厅、穹顶、走廊,每一个部位用什么材料,她都做了精细的安排与布局。全诗分为序言、曙光、解放、转折、尾声五个部分,如同戏剧情节发展的开端、发展、高潮、结局。按照时间顺序,呈现波浪式前进与螺旋式上升的发展格局。虽然全诗涉及到上海的政治、经济、文化、科技等各个领域,但作者在每一个篇章却各有侧重。第一卷《曙光》侧重叙述政治、文化领域的重要人物、重要事件,表现早期共产党人怀揣初心寻求光明的艰辛历程,同时叙述现代作家、艺术家通过文艺作品反映社会进步、追求救国救民革命理想的深邃主题。第二卷《解放》侧重叙述科技领域取得的重大成就,包括航天、物理、数学、生物、医药、建筑等领域。新中国的成立,激发了广大中国人民的工作热情,处在经济、科技前沿的上海人民,无疑释放了巨大的能量投入到各项工作中去,从而催生出一项项科技成果和一个个成为时代标签的商品品牌。第三卷《转折》主要从经济领域描写浦东开发开放后的巨大变化,这无疑是又一场深刻的社会变革。这场变革使上海经济发展走上了快车道,用三十年时间实现了全新的蜕变和涅槃重生,使上海向着国际大都市坚实迈进。30年前的江畔稻田和寻常巷陌已蝶变为高度现代化的世界城市标杆,中国乃至世界金融、科技、经贸的脉搏汇聚在此形成交响。在浦东开发开放的基础上,上海自由贸易试验区成功启动,浦东和上海正引领中国经济深度融入全球经济格局。加上序言与尾声,全诗呈现完整的结构布局,如一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三、娴熟的技艺,谱写百年党史的瑰丽乐章

  全诗记叙了上海党史中的很多重要人物、重要事件,还描绘了许多街道、历史建筑,如果平铺直叙,就会写成一部索然寡味的百科全书。而孙思在写作此诗之前,已经掌握了诗歌创作的各种技巧,她在以诗写人、以诗状物、以诗记事等方面都积累了长足的经验,所以创作这首史诗,她便能得心应手、张弛有度。一方面注重雅俗共享。既使用庄重雅致的诗歌语言,同时又把童谣、民谣引入诗中,还把老上海人记忆犹新的街道、弄堂名字都揉入诗中,增强了诗歌的生活气息,更加贴近普通百姓的真实生活。二方面注重虚实结合。实者虚之,虚者实之,孙思对此技艺驾轻就熟,如物理、航天、建筑、生物、医药、数学等科技成果,如果实打实地描写,肯定毫无诗意、意境全无。如写数学家苏步青,“至于苏步青的名字/不知他年少时/是否在地上加减/或乘除过天上的星星,抑或/把星星当棋子,在棋盘上走过/”。这里把虚空的加减乘除,与草地、星星、棋子等意象结合起来,使得原本枯燥乏味的数学变得有诗意,这是以实写虚。在写到航天技术时,“她的嫦娥一号探月时/会不会遇到嫦娥,她是否想过与她手挽手/一起坐在桂花树下/”这是以虚写实,用月亮上有嫦娥的美丽传说,将原本冰冷的航天探测器描述得充满诗情画意与浪漫情调。三方面是情景交融。看这一节,“到了深夏,月亮在天井的上空挂着/花时正盛,树叶绿得正浓/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说不尽的故事,落在外婆的芭蕉扇上/”一切景语皆情语,这里的月亮、星星、树叶、芭蕉扇,描绘了一个恬淡静谧的夏夜,带给读者对往昔的美好回忆。四方面是生动的语言艺术。作者善于运用生动的拟人和比喻,使冰冷的事物变得情感化。讲到“悬索桥李”时,写到“桥,这个浑身上下/长满筋骨的汉字,硬骨头的汉字/冰凉的汉字,人一样叉开双腿/血肉丰满的立在桥上/”这座悬索桥在诗人的笔下,已经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通过拟人手法,赋予了桥以人的思想感情,达到情景交融的目的。再如,“氢灯、高压汞灯、氪灯、长虹氙灯/从手上诞生,他们很小/先从心里,往外走/像童话里的四个小矮人/再从中国,往外走/”将四种灯比喻为四个小矮人,形象生动,颇有一番韵味。诗人就像一个技艺熟稔的画家,她能巧妙地处理好画面的虚实、明暗、浓淡、俯仰关系,达到理想的艺术效果。

  全诗有如一泓清泉清澈灵动,又似高山流水沁人心田,形成了特有的史诗气质和表达。我们看到,全诗审美取向和底色是跨越上海百年的历史时空,着力探寻与当下人们精神和追求的高度融合,使初心与信仰这一抹壮丽的色彩随着新时代的步伐烛照远方。

  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全诗以唯物史观和当代意识审视历史,又把百年以来奋斗在上海的一批批马克思主义信仰者、践行者的革命情怀予以重点展现。其文化精髓在当下有着鲜明的时代价值。


百年史诗:上海 上海
孙思
 
东方之东,有一座城
面朝大海,背靠平原
她的耀眼与静好,如太阳和月亮
相得益彰
——题记



序幕
 
1
曾经这里没有城,只有水
大巴走过的地方原本为大海
 
黄昏,大片芦苇站在夕照里眺望
蒲草以青色的目光,仰头看天
晚霞顺着海岸线,一点点隐退
水面斑斓,如此清晰
海边捕鱼人,是唯一抒情
 
被海水包围的小岛,除了聆听
深入,是它们的语言
它的近处与远处,丰富与苍茫同在
 
水盘踞天地间,很软
像上海人,却藏着血性
 
2
海派文化的熏陶与浸染里
身材纤细,眼镜片厚度超越鼻梁维度
月光一样安静、从容
时间之上,精神高于物质
时间之下,精神与物质同行
即便迟暮,也绅士般迟暮的上海男人
 
骨子里带来精致,行走于五音之内
步态款款,气息和风情古典如花
任何一个时间和地点,都是一道风景
即是老,也优雅老去的上海女人
 
上海话,如露珠立于花草
清润玲珑,滴得出水来
清脆如鸟鸣,鸣啾啾的婉转
 
3
每日里,他们习惯看海水在晨曦中醒来
江鸥以波涛的速度,飞离水面
两岸的万物用露珠清洗自己后
一起注目,日出东海
 
他们从小在浪尖上练习飞翔
习惯听白天的风,从海上吹向陆地
夜晚再从陆地吹向海洋
 
今天的他们
喜欢听海关大楼的钟声,飞越所有高处物体
以万分之一秒的速度,精准抵达
每一时间的刻度
 
喜欢看地面繁星与天空繁星相交
这些流泻的繁星,涌动的繁星
奔涌的繁星,会让他们疑惑
谁才是真正的天空
 
喜欢看,天空倒影与海面跳跃的光芒
怎样以时光与电光的交替
打开每一天,每一个新的开始
 
喜欢看万国建筑群的外滩
以浓郁的异国风情,站在浦江西岸
述说上海的百年变迁
 
第一卷
 
曙光
 
那些在黑夜蛰伏已久
在寒风中不停行走与奔跑的人
曙光必将使他显现
——题记

民国13年,卢湾区香山路7号
孙中山用三民主义,修了一条路
这条路从此有了曙光
有了流火,花瓣和诗情
 
为了民主和革命
他从海上出发,一路向东、向西
再向东
 
紧跟他后面的宋庆龄
星光一样女子,开路、引泉
手握霹雳,临水而立
即便外面伸手不见五指
她也在一盏灯火里醒着
 
今天,在他们住过的院子里
我看到,一枝海棠巧笑倩兮
一丝小雨噙着湿润,和他们一起
坐在春天里
 
黄兴路,民国15年辟筑
这条宽阔的,全长3860米的路
是一面“中华民国”的旗
也是黄兴生命的渡口
 
那时,从这条路上过的人
我敬仰他们中的每一个
是他们,让这条路长出翅膀
他们走一次,月色就浓一分
 
还有章太炎、宋教仁、邹容
他们一起,劈开冰凉的夜
让一种航行,一直向前
 
一个个无眠的夜晚
他们匆匆的脚步,替代了满天的星斗
我们记不清,从那时到现在
他们的脚步,在语言无法抵达的地方
响彻过多少次,山重水复过多少次
 
由民主和革命
这两个词构成的绿洲
是他们一生的灵魂和信仰
 
我们多么希望,自己是他们的旧识
成为一个故事,或一个英雄
在动荡的岁月里,以一种奔走的姿态
跟随他们
 

1921年7月23日,一个庄严的时刻
上海望志路106号的树德里
一座普通的石库门,一个政党以破晓之势
以太阳与天空同一高度,在这里宣告诞生
 
热血蒸腾的风,从那时吹来
至今没有停息
 
1922年初夏,上海南成路的辅德里
透过木格子窗,红木桌上还摆着茶杯
十三位代表,似乎刚刚离开
 
他们的神情,戈壁一样坚毅
身体里似乎正刮着风雪
但我分明看阳光在他们背后
幕布一样挂满
 
门前成排的水杉,像他们挺拔的身子
肩靠着肩,他们的头发如河滩上苇草
四面为水,八面有风,却在于不屈中扬起
 
他们用热血谈自由
用满腔热忱点燃这个世界
让认识他们的每一个人,认识黑夜
把自己交给光
 

也是在这里,我听到一个声音
第一次用惊雷的姿态
于无声处,在中国土地上重重滚过
 
中国共产党万岁
 
这是转折关头,以最大肺活量发出的
谁也难以遏制的,历史的最强音
从此,她吞吐着改天换地的
风云雷电
 
与此同时,一部党章,一次宣言
一个纲领,一个信念,一种思想
每一分钟都在拔节和生长
 
我们是多么迫切地需要它们
需要它们如藤蔓般
没有尽头的伸向我们
 
需要它们成为种子
把我们思想庄稼一样种满、发芽
然后茂密,从此光明地活着
 

辅德里的橱窗里
陈列着很多革命先辈,为中国救亡图存的文章
封面虽已苍颜,精神依然年轻
 
带着我的向往和敬仰
我走近它们,用心诵读
 
每一行竖写的句子
我读成顶天立地的梁柱
这些梁柱,在井冈山、延安
西柏坡、北京,一些标志性的建筑上
都有他们的身影
 
文章的每一个字
每一个标点符号
我把它们读成脚印,读成火炬
 
我甚至希望把自己读成
印刷他们文字的纸张,纸张中的一滴纸浆
或一根纤维
 
只为了与他们在一起
与他们的文字在一起
 

平民女校,一间很小的房子
门前没有石阶,屋里讲坛也没有高出地面
就像那时的讲课老师
他们把自己放得很低,跟进校的任何一位女子
平等的立在泥土之上
 
就是这间跟任何平民居室
没有两样的房子,让走进去的女性
看大地广阔无边,看天空海水一样蓝
 
从此,黄河是她们的头发
岩石是她们坚硬的骨头
镰刀斧头是她们前行的双腿
 
从此,她们抬头挺胸做人
与江河没有落差,与云朵不分高矮
 
而创办女校的李达和其夫人
并没有走远,他们还立在不远处
立在一年四季都不变的,青松后面
 

1924年,甲秀里318号
毛泽东,这个如同惊雷的名字
让敌人丧胆的名字
照亮过万物和河山的名字
 
我看到,他还立在阳台上
凭窗远眺,一袭长衫任由水雾
一点点漫上来,浸湿
 
那个时候,他进退为国家
俯仰为锦绣
亦书生,亦英雄,亦君子
偶尔也匹夫
 
或许,很少有人知道
建国后的九年,他没做过一件新衣
一件睡衣补了73个补丁
他说,农民能穿的他也能
 
他这一生只有国,没有家
他的家在那个年代,被撕裂、粉碎
这其中有他两个弟弟,儿子
还有妻子
 
一生五十多次来上海的他
住的时间最长,是当时的甲秀里
今天,院里的草还青着
门窗依旧,树也还像当年
 
现如今,他走了
他的名字在,目光在
它时而明亮时而深邃
时而冷峻时而温和地
看着我们,看着中国的每一天
 

每次从思南公馆过
我都要一个门窗一个门窗地看
一堵墙一堵墙地抚摸
想象着周恩来正坐在窗下
或院子里,浓眉紧锁,目光深沉
无声、无语,却并非无言
 
我的笔尖很短
比一棵小草高不了多少
笔下的文字也浅,找不出几个合适的字
放在他的名字和身上
 
那些别人用过的
如鞠躬尽瘁这类的形容词
我不用
 
我想用一个子民
或者一个小女子的全部柔情
把每一个字,饱满成一滴水
站在草叶上,向着他的来路
眺望不止
 
这个时候,如果是当年
我一定希望自己变成一把剑
让他握在手中,劈开黑暗
让晨曦进来
 
如果能更早一点出生
做他的女儿多好
我可以用一颗爱父亲的心
把自己雕成一枚小像
放在他的桌上、案头,甚至口袋里
在他累时,伸出一双小手
为他捏背
 
让他走后,想念他的
除了人民,还有一个至亲
 

陈毅应该属于战场
属于那把用来指挥的枪
当然也属于笔,属于诗
 
当年,由于他的缘故
上海的江变成港
滩变成水,并有了
硬度和硬度后的寓言
 
当然也有船
也有桨,那是插自江面的月光
 
更多的时候,是轮船马达的轰鸣
而汽笛的鸣响,他则常常把它当着军号
嘹亮起,他的另一种生活
 
其实,上海已经等他很久
就像岸等待帆,帆等待风
 
那么多年过去,岁月已经很深
他却总能让我们体会到一种凛然
或者在夜中,或者在黎明
惊醒我们对战争的麻木
 
因此,他立在外滩
有时候更像是一道军令
每当我们走近时,只要仔细听
就会听到,在他铿锵的军令声里
那些枪声,从历史的深处
正水一样漫上来
 

李大钊,你在北大穿的那件长衫
去哪了,冬天穿的那身絮衣
去哪了,眼镜去哪了
你的胡子呢?你的微笑
你的声音呢
 
还有每天一个大饼
一根洋葱的早餐,你还吃不吃
 
七度来沪,在上海和北京
行走的那些日子,像磨刀石
每天都贴着冰冷的刀锋
 
在他被捕的日子里
敌人的目光,想走进他的身体
找出点什么,但除了热血和硬骨
他们什么也找不到
 
那个黄昏,他走近绞刑架时
心里一直在想,他寓言的青春中国
 
绞杀三次,施刑28分钟
满目皆白,满目皆寒的时刻
让多少人的心,疼在零度以下
 
这是嵌在全中国人,身上的伤口
切肤的痛,一直到今天
都无法褪去
 
瞿秋白,一个年轻的名字
1935年6月18日,一声枪响后
罗汉岭的天空为他低垂
 
这个时候,没有一座山的上海
他所有工作过的地方
认识的朋友和战友
都在心里默念着这座山
 
他的那篇
并不多余的《多余的话》
被清风吹渡,一次又一次
从罗汉岭的山径递来
 

田汉的那首词,曾经背井离乡过
那一年,战士们就是唱着它
跨过鸭绿江的
 
那个时候,他常常失眠
挣扎于步枪、文学、月光
青纱帐,地瓜和小米
 
贺绿汀的歌,曾由穿军服、穿学生服
穿布衣的,在大江南北、长城内外
在煤油灯、马灯、荒草滩、野树林中
唱着,并踏着他笔的节奏
枪的节奏,刺刀的节奏里
从黑夜奔向黎明
 
而他自己,会在这样的夜晚
把自己的思想,铸成旋律
让风暴,在远处停止
让坚韧的头颅,高出臂膀
高出山峦
 
冼星海、聂 耳
两个无坚不摧的名字
比光更能破晓的名字
 
他们创作的那两首曲子
一首不止有水,还有风,有马
有呐喊,咆哮和嘶鸣
它积聚的能量,比一颗原子核
更能让敌人闻风丧胆
 
就连安营扎寨的芦苇们
铁一样的壮志,也秉承了它的属性
 
另一首是用晨曦和激情谱成的
连一朵花、一棵小草
树和云也翻身立起,成为必经的耳
 
它们让我们这些后来者
以一种高山仰止的姿态
对那个年代,一次次地仰望和注视
 
十一
1937年的吴淞口、古炮
八一三、八百壮士、四行仓库
这些名词,是用来挺直我们脊梁的
那些枪声和呐喊,一直到至今
还被隐蔽在江水之下,成为我们眼角
退不去的潮水
 
金山卫城南门侵华日军登陆处
殉国的将士们,他们留下的
比太阳更热的誓言
会一直灼着我们的骨头,我们的血
并将时时调整着
我们的脚步和灵魂 
 
上海西站旁边,十九路军军部遗址
只有一个丰碑,标注这里是十九路军军部
 
蔡廷锴、蒋光鼐
他们年轻的生命,被强行限定在那一刻消逝
就像一个梦,梦醒时他们已走远
唯有风动,在黎明前拂去了
那些留在草叶上的泪
 
十二
龙华烈士纪念馆
同松柏一样常青的24位烈士
躺在普通的土地上,吹着普通的风
但他们的灵魂,还热着
 
上海淞沪抗战纪念馆
让我们看到,那些远去的人
刀口舔血的人,在子弹里凿出誓言的人
站在天空之上, 让历史如此厚重
秋日如此盛大
 
宝山庙行
无名英雄纪念墓遗址纪念碑
常常穿透我们的目光
轻拂溪流,绕云行走
 
那些久违的身影,在今天
依然以一种巨大的意志力
挺直腰身和脊梁,成为我们内心的
一种象征和主义
 
今天,我听到桦树、榆树、白杨
在春天里喊着他们的名字
松树一样长青的名字
 
十三
那些年,还有一些人
擅于用自己的笔和思想,让风暴
在远处停止
 
鲁迅,相比于名字
人们更喜欢称他为先生
那时候,先生善于用笔
剖开一些人的内心,让他们发着
一种新鲜的酷烈,
 
先生走路也不用脚,只需一支笔
就可以走,还可以轻盈如飞
 
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
不是誓言,是陶行知的另一种深宏
 
很多含苞的话,是他送给孩子的
比如,四块糖的故事
多么像露珠,而露珠的清澈就是他的清澈
 
有时候,它们又如一小片阳光
种在孩子们的心里,像开花的感觉
 
为了这样的感觉,他瘦削的身影,裹挟着风声
在一个又一个黑夜里奔走
仿佛美好的事物,都能在他的奔走里回到春天
 
十四
那些年,我们的父辈们
头发比较黄,像植物上新长出的叶子。
是郭沫若和茅盾的文字,让它们有了
生长和营养
 
叶圣陶书中,那个卖糙米的人
时隔多年,我们依然清晰地记得
他立在船上,手握摇橹
皮肤粗黑,声音也是哑着的
 
似乎生活的担子
全部压在他的嗓子里
 
巴金的名字家喻户晓
他的文字也很平实
像父亲活着时,对我说的话
 
那时的夜晚,父亲总是很害怕
因为那些夜晚和门一样大
父亲立在门里,显得很小
 
这时的父亲,就会填满灯油
走进他的文字,让他的文字
激起自己对命运的抗争和向往
 
十五
郁达夫、 沈从文、丁 玲、戴望舒
这些一直伴随着我们行走的名字
 
他们的文字如树梢上的黎明
带着最原始最真实的质地
沉寂、清幽,瓷器一样
立在纸上
 
这个时候,阳光会照过来
风也会举起它们的热度
连同他们的信仰,像举着一棵树
 
臧克家、施蛰存
会在夜晚,孤独地坐在灯影里
会让一些文字地火一样
在他们的心里运行,奔突
已不可阻挡的气势,熔岩一样喷出
 
点在他们桌上的灯火,小小的
似乎随手就能握住,就像不远的曙光
他们抬手就能触摸一样
 
陈伯吹小小的红蓝铅笔
编出或译出的故事
则会轻柔地张开,贴着水面飞
那是比格林童话
更像童话的另一个世界
 
它们总是有别于寒冷,有别于黑暗
犹如一小片阳光
潜伏于孩子们的内心,暖暖的
像开花的感觉
 
1920年早春,浙东的山村分水塘
一块铺板两条长凳,一盏昏暗的煤油灯
四壁漏风的墙,一部伟人著作的中译本在这里
在陈望道手里,启封、完成
之后如风,穿墙而过
席卷整个中国
 
那些白天和夜晚,我想象着
他行走在校园里的样子
并用松竹白杨,充当他的名字
 
在一个早晨或是黄昏
走向溪水,看它怎样带着凉意
淙淙地敲打一块石头
成为季节的先知
 
十六
还有很多名字,他们在那个年代
极少说点什么,只用丹青和翰墨说
 
譬如黄宾虹、沈尹默、徐悲鸿
譬如刘海粟、 丰子恺、林风眠
 
他们喜欢用看曙光的眼睛
看世界,纸上盛开的丹青里
一样有四季,有沸腾的热血和骨肌纹理
 
他们让那些从来没有站起过
伸直过手臂的翰墨
终于可以在他们的笔下、在纸上
疾走、奔跑,甚或呐喊
 
而张乐平、贺友直、丁 聪
在他们钢筋铁骨般的线条下
一个个小人儿,不待落笔就跑出来
抗着抢,自排成行,一个紧挨一个
活脱脱站出来
 
当然还有草地,有飘动的云
如果晚上,应该有一弯月牙儿
闪烁的星星,还有一条小溪
叮叮咚咚地唱
 
树和山也要有,要高一点挺直一点的
像祖国的样子
 
十七
下雨了,下雪了,刮风了
生活里是常事,舞台上却暗藏杀机
像梅兰芳、周信芳、萧友梅
台下的人生
 
曾经蓄须罢演,以此明志的故事
使他们舞台上的形象,至今没有谢幕
 
至于那首独奏曲,像一剂药
一直贴在靠近我们心脏的地方
 
在无声与黑白银幕中行走的
周璇、阮玲玉、白 杨
纤细、柔弱的身子, 如一株柳
彷佛一阵风就能吹起她们
但她们却坚持着,把银幕走暖
 
寒风中,薄衣行走的赵丹和孙道临
塑造的人物,哪一个没有骨节
目光冷峻,眉宇深邃
银幕外的跋山涉水,何止八千里路风和月
 
他们让很多战士相信,追着他们的脚步
就能追上向南的河流
 
十八
这些熟悉的名字,以同一信仰
奔跑于上海黎明前的名字
跟着岁月,跟着我们心灵行走的名字
像一道又一道阳光被刻在大地上
像一棵又一棵白杨被春天种植
并带着我们的灵魂,从泥土的根脉中
向天生长
 
今天,他们躺在这里
静静的,被泥土包裹周围的绿包裹
有人来过,又悄悄的走了
一个人,两个人,很多人
他们的脚步,很轻很轻
像欲言又止的秋风,就那么哽咽着
含在喉头
 
今天,中国十四亿人
吟颂的任何一首诗
唱出的任何一首歌
都因这些名字的存在而存在
 
今天,即便这世界有亿万盏灯火
但曾经点于他们手里的灯火
星星燎原的火,依然是我们的唯一
 
第二卷
 
解放
 
那些注目凝视风的人,风会为他改变方向
那些在第一声春雷里,想要展翅飞翔的人
春雷会为他擂响
——题记
 
十九
解放初的上海,是一幅幅老照片
所有的建筑和路,是黑白影像
它们在宁静下孕育春潮
 
衍生了上海文化的石库门
中西合璧的石库门
最具空间和视觉元素的石库门
具有着年轮般温润的石库门
 
是房子,也是站立的路
它以住的形式,在上海人的心里行走
 
青瓦压顶,门楣砖雕
一座座,一排排的石库门
从街面向内纵深延展后,形成弄堂
 
弄堂里,一条青石板路的两边
常常是一行杨树一行夹竹桃
 
夜晚,昏黄的路灯在弄堂里亮起来
没有白炽灯的年代,那是弄堂的仁慈
也是弄堂的奢侈
 
石库门的天井,也是石库门的庭院
开着一树玉兰花,一树杏花
偶或会有一株夹竹桃,伸出墙外来 
它的艳,一直摇晃着墙外走过的人
 
二十
喜鹊叫,酒肉到,爷爷出门赚元宝
妈妈添弟弟,哥哥讨嫂嫂,
姐姐坐花轿,囡囡吃福好,
一年到头喜酒吃不了。
 
正月八,二月八,小猫小狗活冻煞。
落雨落只钉,落死落煞落不停
落雨落只泡,一落就好跑
 
黄昏,常有有一群孩子
拍着手唱着童谣和民谚
稚嫩的童声,在弄堂的上空
传得很远
 
到了深夏,月亮在天井的上空悬着
花时正盛,树叶绿得正浓
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
说不尽的故事,落在外婆的芭蕉扇上
 
那些作家笔下,多少故事多少典故
多少含蓄而又曲折的爱情故事
就诞生在这样的天井里
 
二十一
梨膏糖、小热昏
桂花赤豆汤,白糖莲心粥
香炒糯米热白果,嫩滑爽口豆腐花
一声声青翠而丝滑的叫卖声
在清晨,送至人们耳旁
 
水井、小书摊、木屐声
水烟袋、旱烟袋、网线袋
斗笠、蓑衣、油布伞
手炉脚炉、煤油灯,走街串巷的小剃头
浓缩了那个年代的烟火气
 
小南门、老北门、老西门
小北门、大南门、新北门
小西门、新东门,这些为了抵御
外来入侵之敌的立门
 
依旧以它们原有的样子
站成不倒的风景
 
凤凰、飞人、红灯、海鸥、灯塔
一个个名牌,是唯一鲜艳的色彩
留下的,永不褪色的记忆
让上海,成为所有人的向往
 
万吨水压机、万吨远洋轮
双水内冷发电机
它们背后站着的一颗颗头颅
其思想的锐度,引渡的远不止
一个国家的重量
 
隐藏在铁与钢里的眼睛
应该称为,龙的眼睛
 
二十二
谈家桢、 钱学森、钱伟长
不管是惊鸿一现,还是目光一闪
他们的出现,注定是一种闪电
或另一种雷声
 
从昆虫的一对翅膀
到两弹一星,到弹性力学、变分原理
他们度过的每一个夜晚
冷峻而凝重,就连那些严密的思绪
也成为一个个探向天空的檐角
 
没有人知道
在这些枯燥的数字和符号里
他们何曾有过桃花汛和杨柳岸
 
谢希德、蔡祖泉
他们的名字跟水没有关系
指尖抚摸的地方,跟花也没有关系
他们惯于把自己放在,半导体和固体的物理学里
像把自己放在,母语和温籍的汉字里
 
氢灯、高压汞灯、氪灯、长虹氙灯
从手上诞生,它们很小
先从心里,往外走
像童话里的四个小矮人
再从中国,往外走
 
他们总是能听见它们的心跳
听见它们一齐喊自己的名字
然后把走向纵深的黑,拉回
雪白的世界
 
二十三
我常常想,如果沿着叶叔华
举起的手臂,向上走
是不是可以走到星空,立在云上
 
她的“嫦娥一号”探月时
会不会遇到嫦娥,她是否想过与她手挽手
一起坐在桂花树下
 
天空究竟有多美,那颗叶叔华星
上面有没有她的侧影
 
还有李国豪,那一年“悬索桥李”
名震欧洲时,他坐在长夜的尽头
隔岸抚摸着祖国,一遍又一遍
那些没有月光的夜晚,他把自己当成岛屿
 
回国后,他把落在江水里的夕阳
晾晒了一天的白云
一些天籁的声音,星星和月光
绕道行走和奔跑的车辆
一起放上桥面,让桥从此走着人间
 
桥,这个浑身上下
长满钢筋的汉字,硬骨头的汉字
冰凉的汉字,人一样叉开双腿
血肉丰满的立在江上
 
这之后,他才想到让自己的目光
移开那些图纸,那些网状的线条
那些蚂蚁般的黑点,穿过窗子
在那些桃红柳绿的枝头上
栖息一下,绽放一次
 
二十四
至于苏步青的名字
不知他年少时,是否在草地上加减
或乘除过天上的星星,抑或
把星星当棋子,在棋盘上走过
 
文学与几何,一直很难交叉
前者是人间的,热腾的
后者是冷清的,没有一丝皮肉
长不出枝蔓,开不出花
 
而几何与他们,是透明的容器
里面装满了精密的细维
它们常常在在夜里飞驰,能听得见
它们和风摩擦的声响
听得见切割线,切割时间的咔嚓声
 
对于吴孟超,星光浓稠抑或稀薄的夜晚
手术室于他,闭门即是深山
 
在那些比白更白,比黑更黑的夜晚
他是肝胆病患者的蓝,他们的潮汐
他们唯一的掌灯人
 
六十年代,他搭建了第一张手术台
那个年代,肝脏手术被视为生命禁区
成功率几乎为零,从零起步
他进入了一个未知的荒原
 
从那时到今天,他几乎从没离开过
那张长方形的手术台
七十五年的从医生涯里
他拯救了一万六千名患者的生命
 
这些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名字
就像在另一个空间,遇到了另一个自己
我们甚至不敢轻易去触碰
但他们或它们,依然如春风
时时吹拂着,在我们心底里
轻轻荡漾
 
这个时候,他们和它们不说话
唯有我们,在心里一遍遍说
新上海,由他们改写
 
第三卷
 
转折
 
一万里风,从海上起
就有一万道闪电,劈开水面
——题记
 
二十五
1990年,上海开始第一次破冰
一些新的名词,大海剔骨般的
从水上升起,与数量词连接
带着出水的蓬勃
执着与坚硬,在时空中呈现
 
一些形容词,数不清的形容词如春风
吹佛着上海的每一座屋顶
行走或奔跑在每一条路,每一座高速
每一次太阳升起的时候
 
一座建筑到另一座建筑
高度之差,是云朵与天空之差
一座高山与另一座高山之差
 
以金融为中心的
一次次世界级盛会、博览会上
外来的思想进来了
外来的理念进来了
它们在这里汇聚、融通
泾渭分明,却又不分你我
 
金融机构、金融资产、金融人才
迅速向上海集聚,步入快车轨道
并呈喷涌式发展
 
科技兴市,比想象更超出想象
电子信息、汽车、精细化工
精品钢材、生物医药、石油化工
脚踏大地,耳听四方
用科技的全部语言,让上海丰盈
 
节能环保、新能源、新材料
工业战略性新兴产业
一个个新鲜的名词,站在时间前面
用无声的语言,说着每一次的
江涛拍岸
 
二十六
以浦东为例
 
1990年4月18日
她睁开了藏在体内的眼睛,开始28年里
第一次破冰,和一百次一千次
一万次的砥励前行
 
这之后,浦东的天空让出了高度
 
东方明珠塔、金茂大厦
上海中心、环球金融中心
在通向天空的道路上
一路铺排,以不同的时间刻度
以它们的镇静、从容,向天生长
 
每天清晨,它们折叠着四面来风
把一个早晨的清凉,放在它们的顶上
把第一缕晨曦,担在肩上
向东向西,向南向北,飘扬
 
让每一个经过它们身边的人
远处的人,上海之外、世界之外
不同纬度的任何一个地方的人
目光向上飞
 
这之后,浦东大地让出了渺远
 
四通八达的大道,中、外、郊环线
高速、地铁、磁悬浮列车
以沉默的方式,奔向四面八方
以哲学的方式,启示一座城
 
桥、港口、铁路、航空
它们在词语中活跃,目光如智者
如中午十二点的太阳
向高向远,向一切看得到看不到的地方
延伸与发射
 
科技馆、海洋水族馆
野生动物园、滴水湖
它们会在清晨,挂满露水
 
会让季节省略秋,省略冬
以种子抵达谷穗的境界
抵达春夏
 
以陆家嘴为首的金融中心
出口加工、保税、证券
每日里,逐一出场
怀抱灯盏,形如潮汐和涛声
 
它们,意象丰富
很多细节充满生动
 
二十七
这之后,浦东的水让出了壮阔
 
洋山港,全球第一大集装箱港
第四期建设的无人港
站在水上,站在阳光下
在日出日落的交替中
扬着它们的手臂,它们被修改过的
每一根坚硬的线条
 
全长32.5公里的东海大桥
从精卫以后,它就是那个
落在广袤的东海上的图腾
上面是天,下面是水
中间就只能是它,一条伏在
水天交接处的中国龙
 
这条龙,以屹立百年的第一次历练
带着一月的风雪在跑
带着七月的海浪在跑
带着雷电、雨雾,日月光华和滚滚车轮
在海的腹地奔跑
 
地面之下
从浦东到浦西的隧道
如一道光束,如悬在水下的箭
托举着水,一往无前
 
二十八
今天的浦东
如同一个巨大海浪的上海科技馆
在对你说
 
形如大鹏展翅的浦东国际机场
在对你说
 
被誉为“东方香榭丽舍大街”的世纪大道
在对你说
 
占地140.3公顷的世纪公园
在对你说
 
如一朵“蝴蝶兰”的东方艺术中心
在对你说
 
还有陆家嘴,用10万平方米的开放式草坪
在对你说
 
今天,黄埔江敞开
江水深远,海关的钟声
穿越两岸,穿过比白天更像白天的
一个个夜晚,在对你说
 
今天,它们抱团
如一颗颗被火淬过的石头
让浦东这个带水的字
微闭双眸间,普照出万丈光芒
 
今天,它们一起
用坚硬的气质,向世界宣告
 
浦东,以她28年的历练
让高与远,让钢筋水泥、让光与电
在海上、江面上、陆地上、水下
天的帷幕上交响
 
二十九
一千多年历史,从海到海
从江到滩的浦东
 
内连扬子江,外眺太平洋的浦东
长江口岸线长46.43千米的浦东
黄浦江岸线长43.5千米的浦东
亚热带海洋性季风气候的浦东
 
书藏古今,港通天下的浦东
筑巢引鸾,广聚天下英才的浦东 
宏伟与精致并呈的浦东
 
28年,我们是从挖掘机钢齿上
推土机履带下,装卸机碾轧过的印痕里
海洋深处打下的第一根桩
码头高耸的吊车上
不停地看到和听到这个名字
 
这个海纳百川的名字 
肩负550多万人口热望的名字
传说中蔚蓝而升腾的名字
在改革大潮中家喻户晓的名字
 
28年,时间在她这里被拨了快进
28年,她耸起的每一座楼
都是一个密码,开启着开放的故事
 
今天,她把光集聚到了一起
把星辰集聚到了一起
她是另一个醒来的宇宙
是一种辉煌向另一种辉煌的致敬
是第一千次和一万次的苏醒
 
今天,谁站在历史的高处
就会看见,历史一次又一次地说
历史会一次又一次地说
 
风从东方来
 
三十
上海,各区为分水岭又是连线
东南,形似一把钥匙的闵行
20世纪末的一天
一场灿烂的烟火,在浦东开放
也震醒了所有闵行人
 
以服务命名的虹桥商务区
是上海连通长三角的桥头堡
咽喉之所在,正在敞开自己
面向全世界门户
 
世界帷幄,在这里打开
她将在时代之外,创造出另一个时代
 
31万千瓦核电汽轮机
紫竹高新区,万亩稻谷和万亩蔬菜
以不同色彩和姿态,在大地上青葱与成熟
 
芦胜村、旗忠村、许浦村、永联村
以美丽乡村的代名词,在轻风吹度下
仿佛一场雨的功夫,桃花洇了江南  
 
各种生态型园林,从水上、地上
延伸、扩展,在外环线这条藤蔓上
形成绿色之坠
 
中国九大土豪村之一的九星村
将改革的琴弦,拨到最响
 
200多条河道组成的河网
数不清的船,入水行走
如云行走天空,如音律在水外飞翔
 
三十一
立于上海东北的崇明
是座三面临江,一面临海
 
遍生油菜花和鸟鸣的岛屿
曾经的大片芦苇,在夕阳下铺天盖地
数百种候鸟迁徙途中,在这里栖息
 
改革开放后的崇明
长江隧桥、崇启大桥、浦东国际航空港
五大客运码头、十大货运港口
形成密集型水上交通网络
从海、江、空中,同时引发
把水上的每一个日子,闪电般喊亮
 
一年中最成熟的果子,挂在八月的枝头上
一年中最成熟的稻穗,站在九月的田野上
它们形象不同,根脉一致
来至于同一土地和同一条河流
 
花博会上,数十万种花如海浪
席卷着这个小岛,芳香着这个小岛
 
位于上海正南的奉贤
浦南运河横亘东西,金汇港纵贯全境
十纵六横公路网络,如一条条银色的龙
向东西南北,腾跃
 
奉浦大桥、闵浦二桥
虹梅南路至金海路,越江隧道
西渡轮渡口,夜空下
望不尽的灯火,如奉贤人不眠的眼睛
 
国际风筝放飞场
中国最大的人造沙滩
让人心从遥远的天边,走回内心
学会在安静中,倾听
 
三十二
上海西南部的金山
六条高速公路穿境而过
二十多公里黄金海岸线
大金山、小金山、浮山三岛
像三艘大船,停泊在子夜里
寂静中,唯有水声不息
 
棉花油菜水稻,以三种不同形态
在适合它们的季节里
摇曳、开花、结籽
成为生活的非虚构
 
誉为世界艺术珍品的农民画
沉默了很多年,如突然拂来的风
将金山人摇醒,走出国门
 
而黑陶,不愿成为厚土
即便它深入过季节,它也要成为
泥土之上的精神谱系
 
三十三
上海西北的嘉定
竹刻、草编、织染工艺
由一根根舞动的手指浸染
以悬挂的方式,在太阳和月光里婆娑
茶担舞、荷花灯舞,推开一个个不眠之夜
让夜晚开出花来
 
遍植十亩绿竹的古猗园
修竹如林,如十万士兵
浩荡在东风里,不说一句话
 
气候宜人的浏河岛
20个林园,一年四季遍地滴翠
孔子的72个学生
每日坐在孔庙的石墙上,沉思
 
秋霞圃不是西湖
却甚似西湖
 
三十四
立于上海正西的松江
内有佘山,园内十二座峰
从西南向东北连绵13公里
 
春天里,桃花无言
却每一片有每一片的欢喜
 
遍布山坡的小草们,怀抱小小幸福
风中便显得温顺
 
柏树、松树、杨树 
立在天文台的左右侧,它们没有手
否则它们想跟每个上天文台的人
握握手
 
这个时候,如果你来
在洗心泉洗洗心,佛香泉点炷香
每座峰走一走,哪怕立一立
或者林间打个坐,听听蝉鸣
过一天清静日子
 
这日的你,与陶渊明在桃花潭
没有什么分别
 
三十五
上海正西的青浦,水系丰富
最大淡水湖泊的淀山湖
其娴静,如诗经里女子
清澈的水面,是她丰腴的脸
柔软的腰肢,在清晨
擦过微凉的水,摇醒青浦的早晨
 
被誉为黄金水道的淀浦河、太浦河
16条可通500吨位船舶的航道
舒展的肢体,透着上海的韵律
而此时的南风,正吹动船头上
那些坚硬的身影
 
朱家角还是那样水墨
夏日月光升起时,你会看到一两个书生
在月下携香而来,他们手上的扇子微凉
扇面上的芙蓉,是从庄子那里
飞出来的蝶
 
放生桥一言不发
它的沉默,是它的思考
 
桥下,白日里投在水面的云
被水一声不吭地藏了起来
 
三十六
位居上海北的宝山
排名世界第四的吴淞口国际邮轮港
让出视线,让出水面
用它的鸣笛,挣脱自己
蜕一层,响一层,仿佛弓刚刚拉满
即将射出的羽箭,直指前方和辽阔
 
歌诗达“大西洋号”
把远方驮在肩上,行迹所到之处
何止八方之外,应该还包括水
水里的天
 
被称为宝武的宝钢,由钢铁溅起的火花
比一粒粒火星,更急于开满人间
 
机器人产业园
一个又一个机器人站立起来
它们脚踏大地,让思想、声音
从钢铁的耳朵里喊出来
 
三十七
顾村公园,河流在公园内蜿蜒而过
与数万株樱花、荷花、桂花、梅花
在不同季节,用芬芳的嗓音
喊出一场场江南雨
  
美兰湖,浓缩北欧精华的建筑群
它们,一个名字到另一个名字
一种颜色到另一种颜色
站在春的上游 宛如泼墨
让美兰湖,这个比水墨更淡雅的名词
流水一样轻盈
 
以“诗歌之乡”命名的顾村镇
一个词,一万个词
数万个词,与一千多名百姓诗人的笔
一起站立、描绘、拉近
一首诗,数十首诗,数百首诗
由这里,走向春天
一些生动的情节,在这些诗里
说开,就开
 
三十八
上海的路,是上海文化交点
它们一条路连接另一条路
手腕相挽,彼此相连
遍布市内七个区
 
它们是东西方文化碰撞的特殊符号
上海的精华和神韵
 
最具上海味道与精神的淮海路
东起人民路,西至凯旋路
蜿蜒10余里,犹如一条长龙
横卧市中心
 
这条典雅而不失浪漫的淮海路
引来无数高鼻子、蓝眼睛
在里面佯倘的淮海路
以西方文化和上海文化结合体
呈现的淮海路
 
你知道不知道的品牌旗舰店
叫得出名字叫不出名字的名牌服饰
灿烂和明朗了街面和整条路
 
沿新华路沿线路段
很多庭院深深的花园洋房里
法国、西班牙、挪威、英国式乡村别墅里
周旋、Clara Luciani
琳恩•玛莲、Rosana Arbelo的歌
从里面飞出来,不同语言
却有着同一音质
 
入夜时分,华灯初放
淮海路犹如天上的街市
连绵不绝的拱形彩灯
阐述着淮海路百年不衰的时尚
 
三十九
被称为“远东华尔街”的中山东一路
著名的外滩,上海近代城市开始的起点
浓缩上海160年历史的建筑
几乎每一栋,都有说不完的沧桑与故事
她是中华民族,由弱小到强盛过程的见证
 
往西穿过26条马路
纵贯市中心区,直至静安寺和延安路交汇处
被誉为“中华第一街”的南京路
从上个世纪初繁华至今
 
每日黄昏,一幢楼的三层阳台上
会准时出现一位小提琴手
悠扬、舒畅的旋律,在攒动的人头上飘荡
在空中辗转,久久不散
让华灯初始的南京路,金碧辉煌的南京路
变成一条流淌的河流
 
不远的豫园城隍庙
是小商品世界的海洋
剪纸、面人、刺绣、紫砂壶
陶器、字画、玉器
以各自不同的样式,玲珑着时光
 
有“中华文化第一街”美称的福州路
书城、古籍书店、外文书店、科技书店
以海派的气度,让不同语种的字母
字和词,在这里浩瀚
 
人民大道,凝聚着上海起伏变化的脚印
90年代,一条中轴线南起武胜路
穿过博物馆中心、中心广场、人民大厦
人民公园、南京路,让百年蜕变的文明底蕴
在这里形成和汇聚
 
金陵东路,源自欧洲建筑样式
“骑楼”风貌马路,房屋二楼向外伸出
以立柱支撑,形成遮阳避雨的走廊
在这条路上走,总能隐隐约约的听到悠扬的琴声
看到很多摄影爱好者的长枪短炮
 
四十
一条多伦路,百年上海滩
从沙船渔村到十里洋场
直至今日,这条只有五百米的街道
路很短,故事很长
 
走在石板路上,故居遗址向你讲述
街头铜像也在向你诉说
风格迥异的近代建筑,更以沉默的方式
在向你讲述,中西合璧的文化
 
充满异域格调的思南路
道路旁统一法式风格的建筑
集中了上海近乎全部的民居样式
是上海这座城市历史的活话本
 
到了春天,嫩黄色的梧桐叶
飘落在沥青路上,像一幅充满写意的画
 
周公馆,孙中山故居
梅兰芳故居等景点,向风敞开
向时光敞开,让日月在这里
一次次从头盛开,从头越过
 
四十一
位于徐汇区的衡山路,酒吧一条街
以上海独特的韵味,以朦胧、多情调
世界性的浪漫,吸引着来往的游人
 
路两边浓密的法国梧桐,枝叶异常繁茂
遮盖了路的上空,炎热的夏天
带来沁人心脾的凉爽
 
花香、阳光从一座座高耸入云的楼顶
漫过来,落进一只又一只翠鸟的喉咙
在黎明中轻叩,一声远
一声近
 
淮海中路,原霞飞路
位于整个上海心脏,新天地、思南公馆
打浦桥、文化广场、花园饭店、锦江饭店
在它南北两面,敞着她们风华绝代的眉眼
每日里一起为行人洞开
路两端的梧桐茂盛,代气派的建筑高耸入云
花园洋房的墙上,缠绕的青藤里
则藏着不尽的想象
 
514米的泰安路,藏着所有的美好和精致
各界知名人士、侨眷,曾居住于此
雕栏画栋里的前尘往事,随着历史的变迁
似乎又洇洇地漫出来
 
四十二
复兴西路,别致的洋房
在路边树叶的映衬下,春见绿、秋显黄
每个季节都有着不同的美
寓居于此41年的柯灵,很多文学著作在此诞生
影响过一代又一代读者
 
复兴中路,这条百年历史老街
有着众多名人故居、纪念馆
每日里,它们在夕阳西下时
会以自身的硬度,低声地诉说着
此消彼长的人和事
 
全长4320米的华山路
跨静安、长宁、徐汇三个区
云集了花园洋房、名校名园和百年建筑
其中的丁香花园,这幢传统英式楼房
她的心早已面壁成影,却不知最终
能被谁摘走
 
安福路,一条充满文艺气质的小马路
贺绿汀、董竹君旧居就坐落于这条马路上
隔三差五的话剧演出,是这里独特的风景
 
五原路,历史与现代并存
路两旁,精致的小店林立
张乐平在这里创作的“三毛系列”
是无数人的童年回忆
 
宁静悠远的新乐路,
短短的小街,风月无边
漫步在此,时光倒流,小街四周
都是有故事的马路,走一走
许多历史痕迹,在这里静静地向你诉说
 
静谧的汾阳路,音乐界的优秀传统
在这里由蔡元培、萧友梅、黄自开启
贺绿汀、丁善德、周小燕,几代人传承
一直延绵发展
 
四十三
新华路,上海第一花园马路
藏身于茂密梧桐树荫下
静谧、低调而优雅,组成“U”字形的
独具风情的外国弄堂,是闹市的世外桃源  
 
数十幢风格各异的花园住宅
飞逝的时光在它们面前慢下来
一些品种高贵的花,被风举起
面向东方,在讲述着那个著名建筑师邬达克
他所赋予上海的魔都气质
 
湖南路,最安静文艺的一条路
跨徐汇区和长宁区,东西走向
斜斜地延伸着,没有丝毫张扬的意味
路两旁的老别墅里,装满了老克勒的风流韵事
泛着银光的留声机上,一张老唱片
仿佛还在吱呀呀地转着,吟唱着属于老上海的爱情
像张爱玲的书,阮玲玉的戏
 
四十四
从来没有一朵云
对一条路,像四川北路这样喜欢
停在上空,半天不走
 
夜晚,满天星星像成熟的果子
似乎伸手能摘下来
 
路两边树冠高扬
几乎将天空全部遮住,偶或
几朵花落在行人头上
或是雪白的轿车上,像极了
欧洲十八世纪的油画
 
不远处的鲁迅公园
藤椅上,先生左手执书
右手搁在扶手上,目光深邃
神情冷峻,脚下的天鹅绒草皮
绿得像水
 
每年,一到暮春
风会吹落很多白色的花,落在先生长衫上
让先生以为是下雪了
像那年一场最大的雪,先生正从北京
奔往上海的路上
 
很多年过去了,先生一直在这公园里坐着
每天来来去去的人很多
却从来没有人,想到要带壶酒
和少许的茴香豆来
 
到了夜晚,先生一个人坐在灯影里
看着远处的灯光,觉得那灯光
是装在一只杯子里的,那么小小的一杯
伸手就能握进手里
 
像极了那个年代,先生奋笔疾书时
一直陪伴先生的那盏灯火
 
四十五
上海七个市区,如果是一棵梧桐
这些路就是梧桐枝,它们互相依傍
又独自前行,它们无声地伏在城市的脚下
看上去柔软,却比我们骨头坚硬
 
它们是这个城市的血管
里面是上海精神的集中
 
春夏之交的上海,繁花似锦
耸立的大厦,烟霞缭绕
如同余晖里的群山,苍茫的远
 
站在幢幢高楼前,如身置群山之间
燥热会一点点沉淀下来,落到街面上
暮色初至,这个城市还没睡去
便又抖擞着醒来
 
或许,一个城市
需要一些建筑来标记
不仅仅靠景观,一条河流或是一个传说
 
黄浦江和上海,只能被“听见”
没有陆家嘴和东方明珠
没有金茂大厦,我们无法真正
“看见”一个城市
 
而没有历史的渊源
更没有一座城的诞生
上海,不管你想象如何丰富
都不及实际的,百分之一
 
四十六
上海,不是眼神可以触及的具象
她是容纳你无数臆想
无比浩大繁华的空间组合
 
一种蓬勃,不被遮蔽和抵挡的蓬勃
带着强大生命力和创造力的蓬勃
成就了百万年轻人梦想的蓬勃
让上海,多少人为她停下脚步
 
百年来,她以江涛奔涌的方式
太阳升起的方式,水与水的交融
电与光的交融,一路向东
经历水的长征和不朽
 
包容、温润、坚韧、百折不回
斩之不断,断其愈威
这是她的特征,也是民族的特征
 
也为此,上海才能在今天
以无与伦比的高度
站在天地之间,站在世界的东方
 
尾声
 
有过无数个夜晚
华灯初上时,我会在偶或遇到的花园洋楼前
停下脚步,对着它静默很久
 
遥想朝北的窗子前,手捧医书的父亲
正坐在藤椅里,夕阳的光正好透过窗户
照在他白净的脸上
 
面前的书桌上
一只木雕的盒子里,卧着几颗
从战士身上取出的弹头
 
每到黄昏和清晨,盒子里的子弹
常常一把军号般,在全家人耳边
嘹亮很久
 
遥想黄昏时的花园里
五岁和三岁的哥哥,在草地上戏耍
身着旗袍的母亲正推开南门
轻唤他们乳名
 
再遥想那个当年没被父母带走的
同父异母的哥哥,他现在哪里
是医生,还是作家
秉承的是家族里的哪位先人
 
他有没有想念过父亲
知不知道,我这个出身于苏北的妹妹
 
每年三月,想念故乡时
我常常一个人去郊区,这时的麦苗
正伸展着细腰,像我十三岁的那一年
田边一棵似曾相识的槐树
我称它乡亲
 
槐花落在我的衣襟和发上
像几朵小雪,欲言又止
 
那个远去的故乡,我爱一次不够
忧伤一次也不够
 
而上海,是父亲的故乡
我血脉的源头,我对她的爱
是一支活过来的河流
泽润之余,有不尽的余味
 
2021年6月6日于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