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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荐读】顾偕荐读曾庆仁的诗歌《你,我,他》

2020-09-26 作者:曾庆仁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广州市作协副主席、著名诗人、评论家顾偕荐读。
名家荐读

 庆仁一开始就是位笃信笃行纯学的诗人,这样的诗人只要一来到这个世界,其注定的命运,便是要好的“玩”一把高贵的精神游戏。他的一切使命,也就是为了更出色的替大家准备好一顿丰盛的心灵晚餐,并让大家一次次在品尝美妙的价值和意义时,还能有机会回味一下生命历程,还能在相遇的思想和情感途中,找到我们自己缪误的过去以及远离考验的未来。
  ——广州市作协副主席 顾偕

你,我,他(节选)


曾庆仁

 
1
 
当所有的人都失去了尊严,我也不会
因为我手上一直握着你的信仰,一直
在你为我准备的世界,“轻轻”地生活
偶尔地转过身来,只为在超脱上逗留
只为在神秘和隐秘之间看你,并
追溯到你遥远的过去,想象你的尊容
那放浪形骸的形象与迷惘的关系
我无法“投缘”你敏感边缘的真实
(那是我对你深信不疑中的惟一疑问)
但这并不会“危害”我对你的信仰
(所以我才会如此甘心地被你“劫持”
个中“蹊跷”也许只有上帝才有可能知道)
因为这信仰是我委实能“炫耀”的精神
 
我颤栗的“跪拜”,在你颂扬的深处
淋漓尽致的赞叹,你喜悦上的善良
那些关联纯粹和纯洁之间的经验
那些在崇尚中创造的奇迹,渗透到我的灵魂
在我精神的生命里,念念不忘就是姿态
就是一种意味和可能,这是拯救
我惊愕于你的朴实无华,却无法在朴实上
幻想你的风格,你躯体的形象
已在我的虔敬中变成了信念,崇高的慰藉
来自于崇高的理想,来自于自由瞬间的超越
但最好的部分都被生活消耗和遗弃掉了
别人能看见,就因为他(她)站在与我们
保持距离的位置上,那位置,是我们自己
哪怕凭想象都站不上去的,它是镜中的映像
是救赎,复活在死亡的深处,他为什么会
在镜面的反光中瑟瑟发抖,是否与那只
眨巴着镶嵌在城墙上的眼睛有关,我
不能怀疑,就像怀孕女人的透明和谜底
一个女人和男人的游戏在意图上是危险的
但那危险因危险已不再危险,正像那事物
因怀疑已不能怀疑,因为怀疑就会永远
和别的事物相互撮合在一起,在它们
相互猜透了的后面,或者被劫持之后
就像自私是合情合理的最合情却不合理的部分
就像一切一定会符合我们的一切想象
 
2
 
我和清晨的阳光一起进城了,我
把昨天的妄想和谬误抛在了脑后
特别是那些让我感到羞愧的,幸亏
多年前我已学会了隐藏,学会了
在一片狼藉的家园隐藏心灵世界的狼藉
现在我进城了,在一条河穿过的巨大广场
我看见浮动在空气上的光线轻轻地飘动
轻盈地,在水的波光和麻木的人群中
光的影子和人的影子上铺满了各种卵石和砖块
它们对映着,像一个季节对映另一个季节
这是一座水路混合的城市,一座隐藏
也无处藏身的城市,一切建筑都与清晰和模糊
混淆在一起,都与人们各种表情混淆在一起
与遗弃和被遗弃混淆在一起,而变化中的
像墓穴一样的码头,在水中与陆上的建筑
对映着船和更复杂的周围,酷似自我迷失的映像
不管是巨轮还是独木轻舟,都被码头吸引
码头里有无限的绳索,套住一切在水上游走的
那些东西原本可以通向某个地方,可以去
那个地方开垦,因为那无形的绳索就在你心中
但又不全是,这不是一个是和不是的问题
正如一支穿透时间的箭,早已与箭没有关系
我将眼睛从码头移开,一片酷似网状的
纵横交错的路映入了眼帘,有些路通往过去
有些路通往未来,但更多的路只通往记忆
在我的记忆,漂流的河流只漂流在漂流的上面
它漂过荒原,就像这些路,喜欢越过高山
去与另一些路汇合,我又将眼光移开
此刻才发现,我呆呆地站在这儿已经很久了
但这儿到底是哪儿呀,在梦中,亦或在梦以外
我还有一个虚构的身体,不,我清楚地知道
在我清醒的记忆里,这就是现实,这就是
大地的倾听和无尽的言说,那些征服者
已去征服了,那些摧毁者,已完成了他们的摧毁
而蔑视者的轻蔑和毁谤,早已超越了
猜疑和嫉妒,就像贪欲早已超越了痛苦
我将眼光移开,一种默契让我来到了
广场的另一头,那一头仿佛有一块屏幕
时间的刻度就刻在这屏幕上,它正在攫取
我们这个时代可怕的影像,愤怒在它上面
奔跑,深刻跳进深渊的深处,其实它们都在
你疲倦的目光里,恶不再是一种危险
它不再遭到我们的驳斥,因为我们早已在自己
可笑的玩笑里变成了玩笑,屏幕上的逻辑
在屏幕外蔓延,遗忘的意志在延伸意志
在逃逸的逻辑上再次遗忘,仇恨在仇恨着
而仇恨的毁灭永远是毁灭自己和他人的陷阱
我看到世界变大了,又看到它变小了
那里出现了一个酷似我的人,我看到他
正在和另一个人说话,我一眼就看出了
他撒谎的样子(或者说他选择了撒谎的样子)
我知道他为什么摆出那样的姿态,我
更知道为什么在他身上会出现这样的瞬间
谎言不会像虫子一样从你嘴里爬出来
我们对一个人傲慢的误解就是理解
就像我理解屏幕上这个正在说着话的人
可是他从屏幕上下来,我就不能理解了
而让我更不能理解的是他居然会窃取
我走路的姿势,径直地朝我走来,幻觉
那是灵魂闪烁的东西,而现在,在我内心
唯一的秘密里,早已没有幻觉的意志
 
3
 
那个屏幕上的人朝我走来,一座巨大雕像
投射下来的阴影遮蔽了他的表情,仿佛
他脸的背后还隐匿着另一张脸,隐匿着
渴望和恐惧,看到他朝我走来的样子
我灵魂里突然有了一种征兆,酷似
一种错位的感觉,好像朝我走过来的不是他
而是另一个我自己,只是那另一个自己
是一个完全不可相信的人,这个人在方向上
迷失了,这个人曾经在某个漆黑的夜晚
被我们的咳声和怨声挟持着下了地狱
“他从来没有为说谎感到羞愧过”
我想起了梦中的那个人对我的评价
我笑了,正在我想起一件想哭的事情
而感到好笑的时候,那个酷似我的人
已走到了我的面前,他礼貌地和我打招呼
我也礼貌地点点头,“欢迎光临”他说
“你真幸运,你是我接待的第一万个客人”
“我来贵城,你认为惊动了谁吗”
他笑了,笑得像瘾君子一样:“你没有惊动谁”
他做出神秘的样子:“但你惊动了我们的眼睛”
“是镶嵌在城墙上的那双眼睛吗”我问
“不”他纠正我:“那双眼睛没有镶嵌在城墙上”
我无话可说,只好跟着这个又像谜又像梦的人之后
他带我穿过广场,就像我曾经跟着一个漫游者的
影子,那一次我跟着他,整整走了七天七夜
“我的心在我疲惫不堪的躯体里腐烂了”
漫游者的话让我产生了亦真亦幻的感觉
我问他为什么要漫游,他说他不漫游就会死
后来我看见漫游者昏厥过去的样子就像死了一样
但多年后,我又看到了他在噩梦中忏悔
当时我就想,这个世界真是奇怪呀,每个人
都是谜语,又是猜谜者,但他们能猜到什么呢
这个世界的沉默者和忧郁者都是孤独的
可这个世界没有谁知道,孤独到底意味着什么
“你真幸运”他突然回过头来:“第一万个客人”
他的脸扭歪着,无法控制,我知道
这是他回头太快出现的效果,(不是我敏感
也许要怪就怪这效果吧)一瞬间
他脸上友好的表情变成了厌恶的表情
但我却在这表情里看到了愚蠢,甚至
看到愚蠢在他周围蠕动,我想起了诗歌里的
那条虫子,它在我的梦想上蠕动
多年前,当我在遗忘中相信了命运之后
我渐渐相信了这条虫子的意志,它
在它自己身上爬,常常爬进我梦中带光的地方
那是我心中的地狱,它太静了,静得酷似虚无
或者说这静就是它的喧闹,就在这一刻
当一条虫子爬动出了它的声音,一切都变了
地狱头顶的光仿佛失去了它的“贞操”
它的神圣开始像恐惧的灵魂一样颤抖,在
虫子的意志里,地狱(包括世界)已没有意志
而在这之前,我一直以为地狱就是一个暴君
他一只眼瞟着生命,一只眼却盯着死亡
并将这死亡之剑高悬在人类的精神之上
好像他时刻都在蔑视我们的生命一样
但现在好了,一条虫子爬进来了,后来
它爬动的声音怀孕了,生下了很多声音,最后
“我那梦中带光的地狱便充满了声音”
“你说什么”那个从屏幕上下来的人又回过头来
他恶狠狠地问:“你刚才到底说了什么呀”
“没说什么”我回答:“也许在说梦话吧”
“真好笑”他说:“一个做白日梦的人,居然……”
我知道他没说出口的半句话是什么意思
人类世界这样的人太多了,他们是一些
狡诈而有所顾忌的人,这些人太喜欢交媾
所以生下来太多……“我不喜欢你的样子”
“我不喜欢中了大奖脸上却没有兴奋色彩的人”
“你认为我很贪婪”,他不再说话径直朝前走
他拐了个弯,就在他的身体拐过那个弯后
他走路的姿势变了,他变成了刚才那个人
“这个世界最难的就是自己颠覆自己”
梦中的那个人和我讲了一个颠覆的寓言
还说了一件通过颠覆才赋予了意义的事情
可这件事情和寓言一样,通过繁衍而存在
却没有和颠覆发生任何关系,我知道
这多少有点像那个梦中人将另一个梦中人叫醒
“醒了之后又会怎么样呢”我自言自语
“你说什么”那个刚刚拐过弯的人跑过来问
他的热情吓了我一跳,他看到我的样子笑了
“我有什么好笑的吗”我问,“不”他说
“是你不习惯刚才的那个人已经转化成了另一个人”
“转化”我十分好奇地问:“为什么转化”
“这样和你说吧”你脸上仍挂着那神秘的笑
“就是说现在的我已不是刚才的那个我了”
“不可理喻”我说:“你以为欺骗好玩吗”
“不”他严肃地说:“我没有骗你”
“那我问你,你和刚才的那个你有什么不同”
“肉体完全相同,灵魂却完全不同”
“我是有多个灵魂,却只有一个肉体的人”
“谁能看见,谁又会相信呢”
“无需他人看见和相信,只需要自己看见和相信”
我们不再说话,面对如此的神秘莫测
也许沉默就是最好的话语,我并不是不知
违背一件事情,就一定会在另一件事情上
付出代价,但我不能肯定代价的沉重
能与事情本身的沉重划等号,事实上
这不是一件能想清楚,不是能作出选择的事情
一切选择都是不能选择的,选择只是一种假象
就像伟大的哲学家,面对世界本质的混乱与虚无
只能在假象上说出他们的真话和假话一样
 
“你很快就要成为你自己的美德了”
“什么”,我没有听清楚,他又重复了一遍
我突然有了一种预兆,像灵感一样
我突然有了这预兆是很危险的感觉
我再问他,他不说话了,只是笑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三缄其口,想象中
一个人突然闭嘴一定有它的道理
但这道理永远也不可能大过闭嘴本身
事实永远大于事实以外的东西
不管你多么擅长隐蔽,不管它
禁锢和封闭了多久,不管束缚和被束缚之间的
那根看不见的绳索,绷得多紧
一切都不可能大过本身,大过……
我不能说我的情绪没受到一点干扰
走在一个自以为完全变了一个人的人的后面
面对他突然改变了的走路的姿势
我想起了那个换皮的民间故事,我笑了
替换外壳是谬误,但它比多个灵魂……
我不再想了,我怕它把我带进幻觉的世界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回过头突然说
这突然是突然的,我没有一点心里准备
“你也三缄其口了”他说:“哑口无言了吧”
一个人有多个灵魂是恐怖的,他
居然知道我没有说出口的话,真是
“充满了隐秘的羞耻”,我想起了一个哲人
他的深邃曾给我带来了很多快乐
但快乐之后又是什么呢,是恐怖
和这个有着多个灵魂的人的恐怖一样
这多少有点像某个人侮蔑了你,而另一个人
也蔑视了你,这些区别又有什么区别呢
当我感到有点难受的时候,他又说话了
“真的,看来你真的不知道,你有多么幸运”
“是的,我真的不知道,我的幸运在哪儿”
“一个幸运的人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有多好呀”
“你说什么”我看到他的眼睛里还有一双眼睛
“没说什么”我们继续走着,他又拐了一个弯
他以为他自己又变成了另一个人,他严肃地笑了
不知为何我真的在他这严肃里看到了真诚
“这真会是真诚吗”我自言自语后又胡言乱语
他看了我一眼,我突然觉得他看我的这一眼
像精心策划的一样,总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想不是他,就一定是我自己的灵魂错乱
是幻觉,我摇了摇头,是幻觉的诱惑产生了
某种与幻觉相似的东西,我已经听到了脑壳里
嗡嗡的声音了,我害怕那种可怕的情绪
渗透进我的灵魂,我就会从根本上失去判断
“好啦,快到了”他又说话了,“你只能……”
他又用精心策划的眼神看着我,他说
“你只能在上面站一分钟,不管下面发生什么
你都不能说话”“为什么”我完全不能理解
“不为什么,不能说话就是不能说话”
一种逆反的情绪从我灵魂的根部冒了出来
虽然我曾为这情绪付出过沉重的代价,那
毁灭性的,带有本质的伤害曾伤害过我
那些被歪曲的,以及那无法解释的东西
我们真的不能完全抹掉它的意义,还有
人性,那曾是我探讨过的课题,它掩盖了
我们精神之中的生命学说,它曾是我
肉体和灵魂重新调适又无法阐释的……
它惩罚过我,又让我在这惩罚中获得意义
“我为什么不能说话,能说出理由吗”
“没有理由,也不需要理由”他不笑了
他赤裸裸的话语让我产生了好奇心
我开始在臆想上臆测起来,在这之前
我曾问过他,他没有正面回答我
我当时是想(也可以)拒绝他的
我剖析我没有拒绝他的原因
不仅仅是欲望,也包含着对过去生活的
一种报复,一个濒临崩溃的逃避者
一个不在自己的时代生活的人,一个外表像
叛逆,而内心根本就没有叛逆的叛逆者
这样的一个人,多么像我们在生活中
看见的那些被删除的家伙呀,你看
那个人是在受苦受难吗,曾有人问我
不,我说,那仅仅只是一种负罪感
或者说是一种负罪感被另一种负罪感报复了
“你说什么”他回过头来看着另一头
“没有理由,也不需要理由”我用他刚才说的话
回答他,他笑了,那笑的样子就像猜透了我
“难道这不是你的期望吗”他使用了一句
别人说过的话,我突然发现,他就像一个
陶醉在自己感觉里的孩子,一个原本应该懦弱
却因为担任了城市里某种职务,貌似变得
强大的人,面对这样的人就像面对障碍
产生一种想逃循的感觉不仅仅因为厌倦
更多的是诱惑和困惑加在一起,同时又
常常处在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感之中
“是的,没错”我说,“是期望……”
我发现有一种奇怪的(我多年未遇的)笑
在他脸上复活了,他心醉神迷的样子
让我想起了某些轻浮的事物,想起了
这些事物和另一些事物搅拌在一起,又
变成了别的事物的情形,世界很大又很小
又很模糊,我们在这样一个世界
真的很难正确,而事实上我们的全部过失
都在概念上,“真实只能在隐藏的状态中”
我想起了梦中的那个人说过的话,这一次
轮到我笑了,也许我脸上的笑又复活了
他脸上刚刚笑过的……他很奇怪地看着我
我发现这一次他真的是有点困惑了
看得出,他想艰难地理解我,他想摆脱
一种思维,理解我刚才的笑,但他不知道
那种久病不愈的笑是他人不能理解的
生活是一种能力,笑是生活上更大的能力
所以世上才会有那么多为它辩护的人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说:“你想得很对”
“没错”我说:“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
现在又轮到他笑了,他为他能听到别人
没有说出口的话的能力笑了,他知道
这是他与所有的人不同的地方,无疑
他这种能力超过了上帝造人的意志,而
在上帝的意志之外,人类的不平等升级了
“好啦”他说:“快到了,记住我说的话”
“是的”我说:“我会记住记住的东西”
但我要记住的早已与人类的正面没有关系


 
作者简介

曾庆仁,男,1957年6月生于湖南省长沙市,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开始文学创作,在《诗刊》《星星》《诗歌报》月刊《中国财经报》《湖南日报》《羊城晚报》等全国数十家报刊发表诗歌300多首,已出版诗集《风中的肉体》《曾庆仁诗选》三卷,长篇小说《虚度一生》几十年来,对写作的可能性一直在探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