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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哑的歌与沙哑的人

——读温经天的诗有感

2023-06-01 作者:武放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温经天是那种具有沙哑嗓音的歌手中的诗人,同时,又是诗人中具有沙哑嗓音的歌手。在未来的时间中,这样的双重身份将促使诗人温经天成为越来越迷人的存在和象征性符号。
诗人简介

温经天,1978年生于河北承德,创作诗、随笔、评论、剧本,出版诗集《致不朽之风赞美诗》《旷世书》。现居北京、保定。

  
   英国诗人、批评家艾略特在评价诗人安德鲁·马伟尔时曾说:“我们的批评劳动不是去评定地位高低,而是去离析出这种特性。”他所指的“这种特性”主要是指诗人及诗歌作品自身所具有的一种文学性,而不是指他个人的特性。这种文学性具有某种普遍而又稳定的意义和价值。因此,一种真正意义上的诗学批评不是去寻找诗歌个性化的印迹,而是去发掘诗人具有普遍意义的价值和特征。
  诗人温经天作为当代诗坛具有某种特定意义符号价值的象征性代表之一。当然,他诗歌作品创作也无法脱离自我与时代所标榜的符码。在意义贫乏的时代,人类的行为更多的指向物质利益给自身带来的愉悦和快感。这种愉悦和快感是即时的、圆润的和随机的。但是,它也是物理的、苍白的和空洞的。它远离真理,甚至成为一种真理的悖论。现实中,真理往往给人一种面目可憎的存在状态。然而,那些经典的深刻人却不会停止对于真理性的追问和求索。从根本性上讲,诗就是一种真理性的表述。在后现代语言症候之下,阅读诗是一种罪,或者本身就是一种惩罚,一种语言的惩罚。这种惩罚更多地指向语言自身意义的发掘和阐释。
  从根本上讲,诗是一个关于未知世界的探讨和追索的过程。它植根于现实世界和生活的日常。通过自己独特性的体验并运用语言的方式在呈现自我经验的基础上,诗人将对于另一个未知世界的向往、贴近和触摸进行呈现和揭示。为了实现这个目的,成熟的诗人必须首要的任务就是掌握一种独特的语言表述模式。这种具有某种技术含量的需要恰恰是一个成熟诗人必备的标签之一。诗人自身表述性的语言技术手段越来越成为某种创作诗歌作品的具有某种共识性的认识性基础性的文艺理论结论。其实,从根本上讲,诗是一种抒情性语言艺术。语言本身仅仅就是诗的一种表现手段而已,将语言技巧等同于诗歌自身是一种具有误导性的艺术结论。现代汉语诗歌越来越匮乏抒情性。它越来越成为某种可以不断被拆解和替换的凝固的艺术模态。在诗歌的内蕴中,激情与生动越来越贫血,越来越少见和匮乏。诗歌作品也越来越成为可以自由替换、拆卸和组装的机械性的复制性产品。然而,诗人温经天在对于这种机械性艺术产品的对抗过程中展现自己具有超越性的价值选择。试举一例如下:

从虚构中射出,击中月亮的现实脸
所有怀乡者瞭望无门
被遴选者没有盔甲,以血肉替代
蹉跎的青年!马蹄仍在敲打
这座城市死寂的夜

—— 《被遴选者》

  这首《被遴选者》全诗共4节20行,整体感非常强,结构严谨,叙事的焦点比较集中。该诗传递出一种令人啼笑皆非的怪诞感,同时诗中蕴含着一种凄凉而又荒诞的气韵。另外,该诗在揭示人作为一个生命的个体,其命运、生活,甚至事业都充满了易变性、复杂性和循环性。它塑造一个“被遴选者”的形象。但是,这首诗在意义的呈现上诗人有意无意地选择性地插入一些极具有“游移感”的语言符号。这些脱离表意中心的语言符号在具体的意义指向存在明显的“脱域”效果。从表意的效果来看,这种脱域性语言符号表述性的存在增加了对于具体诗歌意义解读和阐释的复杂性和晦涩感。
  诗人对于“被遴选者”如此描述:“被遴选者不动声色/借用换喻传递讯息,迎接黑光/一米深墙外,花草消费人间/青年化作鳟鱼,赤目/扑腾在通往遥远海洋的湖泊、溪涧//被遴选者拒绝青鸟殷勤/在堆满草料的斗室丈量未来世界/踱步,并不安歇/像隐居马厩的伯乐,静待/时光里的后来人追赶他的光”。其实,这种表述充满了诗人自我的阴影和自身关照的模态。现在,我们来看看这两节中所包含的具有聚合性的核心词汇:被遴选者、迎接黑光、青年化作鳟鱼、扑腾在…… → 被遴选者、丈量未来世界、踱步、静待……。通过这些核心词汇的提纯,我们不难发现该诗的核心意义指向。从根本上讲,这首诗是关于一个“被”动者对人生追求、理想信念等等价值体系的完整性描述。这个“被”动者形象充满了令人怜悯、同情而又倍感苦楚的情绪化的因子。然而,诗人温经天对于这个“被”动者的描写并没有停止。诗人在试图寻找到问题的答案。
  他接着在第3节如此描述:“后来人,鳟鱼一代!登岸有多难/难以置信的砥砺,蓝色鲜血/蓝色大海还有多远/夜夜涛声,消逝又显影的银幕/剧情无从说起,秘密的弹道”。这一节核心的情绪性词汇在于“登岸有多难”。这句话过于苍白,过于简单,甚至无需再给予任何额外的解释。这个社会如此荒诞。它已经陷入了极端固化的阶段。“丛林法则”之下的社会现实,让你逃无可逃,选无可选。“寒门难出贵子”,我们似乎已经看到了一个“被遴选者”的眼泪、悲伤和深深的无奈。
  “从虚构中射出,击中月亮的现实脸/所有怀乡者瞭望无门/被遴选者没有盔甲,以血肉替代/蹉跎的青年!马蹄仍在敲打/这座城市死寂的夜”。“虚构、现实、无门、死寂”,如此具有现实批评意味的词语,让我们感受到了深深的社会性悲凉。这座城市不属于我们。它犹如禁锢的墙壁,密不透风。我们的血肉,我们的青春,我们的奋斗,被虚构招引,被现实击垮。所以,诗人温经天善于贴近社会现实,善于洞察社会细节,更善于通过这些细节看到这个社会的冷漠和固化。
  当然,追求某种意义或者指向性是诗歌自身的需要,更是诗人价值的体现。在对于自我的关照和审视中,诗人温经天将自我的时间性碎片揉碎、撕烂,然后再重新组装、赋形,从而将这些凝固自我的时间性价值召回、重新赋予它们勃勃的生机和势能。对此,诗人温经天写到:

从寓言到狂想,欲望变作禅
一杯茶启动一日美好,耐心地
洗刷关节里的铁锈

—— 《欲望年鉴》

  这是一首关于自我的诗。它沉着、冷静而又充满了生命的骚动。诗人将生命中自我的时间碎片一一抚摸、贴近、细嗅,然后匠心独运、娓娓道来,犹如讲诉一首沉闷、哀婉而又充满了力量的人生故事。对此,他作如下描述:“他自深井爬出,运命不晦不明/二十岁后学业正酣,对物质好奇/对主义懵懂,对女性则洋溢着/无知的赞美与梦。即刻被酒精收割/被书籍翻阅空白底色/欲望从郁达夫启,到叔本华盛/尼采撬开天灵盖。悬浮于明月他乡/他不知二十年后第二场雪凌厉/催逼世人纷纷回首完成鉴定”。诗人精挑细选,极为浓缩地将数年人生的片段嵌入短短9行文字的叙述中。诗人温经天善于在对于这些平凡日常的观察中发现某种具有经验、规律,甚至逻辑性的存在。日常生活的细节是散乱而又复杂的。它们隐藏在日常生活的细枝末节之中。它们有待发现,更有待分析和想象。诗人温经天恰恰在有意和无意之间具备了这种异与常人的情感体验。他能够精准地发现这些潜藏的日常细节的价值和意义。
  诗人在思索,在发现,在实验。他说:“魔幻小说如期而至,超现实嘲笑/现实主义者的腐朽平庸/棒喝与捧杀势同水火/内心漫流逼真胜过人间漂流/炙烤胜焰火,品焦糊滋味出奇/世界天翻,昨日雾霾深重/更好的策略:别去妄言”。其实,对于芸芸众生中的任何一个个体而言,人生之路终究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的。尤其是,对于纯粹精神性存在的真正的诗歌而言,从根本的目的性来讲,它要深入探讨和解决的就是人的精神性存在问题。这种精神性存在就具有某种人类共通性的价值发掘。这里,诗人温经天将自我的个体性价值在某种潜移默化之中转化为具有某种普遍意义的精神性象征和存在形式。在阅读中,这种普遍性就可能成为接受性主体情感获得共鸣的一个角度和切入点。从理论上讲,个人的情感价值在社会实践中的意义微乎其微,甚至存在被忽略的危险。但是,个体性的情感体验恰恰具有某种社会性意义所不具备的独特性。在某种意义上,这种独特性恰恰弥补了情感的社会性缺陷。如此,个体独特性的情感体验经过诗人反复的强化和提纯慢慢地转化为一种具有某种普遍意义的存在。这种存在就存在被社会性主体普遍认同的可能性。从而,它也就能够获得某种普遍性的价值和社会意义。
  纵观诗人温经天的诗歌作品,在某种潜在的意义上,它们具有某种较为温和的反叛意识和批判性冲动。在语言的表述上,这种反叛和冲动的意识具有某种自我调和以及裹挟着潜在的淡淡的无奈的情绪。他说:“在口罩与摄像头共存的幽境下/重新认识心灵,诗突然领悟/介于惯性与未来的失控/速度难琢磨,算法成为背后的手/不存在思考助跑,要持续变轨飞行”。
  诗人温经天的诗歌作品中存在一种极为虚拟化的高速度的节奏感。这个节奏感在一个接着一个凝聚的意象的不断扩展和延续中给阅读不断地制造着麻烦和障碍。诗人温经天一直在通过自己的语言模式不断地推进这种状态。甚至对于这种状态,他还会突然来一个具有总结的句子。这种表述性技巧不断的被打破,然后又获得某种意义上的可能性重建。在某种意义上,这种重建与以上的语句存在某种撕裂性或者非连贯性。这种语言形式在表意上的撕裂性和非连贯性,犹如意义表达线条中一个急转弯,它会给阅读带来某种惊奇的心理体验,从而从根本上将接受性主体的精神性欲望牢牢吸附到对于诗歌自身语言虚构的事实或者文字性符号的解读和不断地揣测中。这种自觉不自觉的文字意义性诱导和启发成为了推动诗歌阅读性趣味不断向前衍生的动力源泉。举例如下:

谈墨攻,撰社论
品百草,酿制高深的药引
一味惠特曼,一味凯恩斯

他精通反刍,适时修订旌旗
独自倒悬风口,牛蹄子
踩破天庭,指出匹夫的责任

他分泌混浊泪花,淹没大片村庄
更多时于城市海报显身
他严峻地托腮,晃过挤班车的人群

—— 《高尚的人》

  针砭时弊,更多地关照社会,这是诗人温经天相当一部分诗歌作品的切入点和关键性所在。这首诗3节9行,是一首典型的短诗。但是,诗短意长,具有强烈的社会批判意义和冲击效果。从标题看,《高尚的人》自身就是一个极为荒唐而又怪诞的表述,充满了讽刺和反叛的力度。这里有三句诗特别值得我们关注:“一味惠特曼,一味凯恩斯”、“踩破天庭,指出匹夫的责任”、“他严峻地托腮,晃过挤班车的人群”。这里,“他”指谁?一个高尚的人吗?实际上,这是一个反语。那些自我标榜的人就一定高尚吗?那些满大街都能看到巨型海报的人就一定高尚吗?那些整日挤占各大媒体的核心人物就一定高尚吗?它仅仅就是一个泛指,毫无确指意义。它更多的具有社会批判价值和意义。
  同时,诗人温经天毫不隐晦自己的精神性高度。他在《灵魂伴侣》中说:“花的伴侣是鸟/蝶的伴侣是追梦人/风的伴侣是石头/我的伴侣是诗”。这种语言具有非常明确的指向性和意义的指代意义,几乎不需要任何的解读和阐释。它不需要任何语言的变量,唯一的诉求就是需要语言符号意义的凝固性和不变性阐释。这种精神性的力量恰恰正是诗人温经天诗歌内在精神性品质的根本起源。当然,阅读诗人温经天的诗歌作品,我们还不难发现蕴藏在他诗歌作品中的一种贯穿整个诗歌文本的内在的一致性的语调和语势。这种语调和语势犹如一种紧张而又急促的力量,在和谐而又匀称的语言符号中,成为一种超能性的存在。它也在潜移默化地推动着诗歌作品意义的不断生成、繁衍和延伸。
  从某种角度而言,诗人温经天不属于那种纯正的经典型的典型性诗人。他属于一种具有自我荒唐,甚至荒诞意义表述的诗人。假如对照流行歌曲的流派划分,我们可以断定诗人温经天属于那种具有沙哑声音的歌手。他诗歌作品的沙哑性在于语言表述的粗糙性和浮光掠影。在语言符号的表意上,他往往不会过多地纠缠某一种过度的表意性细节。他会将一把把的细沙掺和在整体的诗歌语言符号中。这种掺沙子的表意性手法成为了诗人温经天极为独特而又私密的一种语言呈现绝技。当然,这种绝技天然地带有某种温情和体贴的关照。他的审美在于整体,而不在于细节和事物的末端。不过,他也不会轻易放弃对于语言符号自身精度的掌控和把握。这种沙哑的诗歌语言模态具有超自然的力量。它能够非常轻易地抓紧读者的阅读心理,从而完成自身诗歌作品意义的塑造。
  温经天是那种具有沙哑嗓音的歌手中的诗人,同时,又是诗人中具有沙哑嗓音的歌手。在未来的时间中,这样的双重身份将促使诗人温经天成为越来越迷人的存在和象征性符号。这一点,在当代中国诗坛具有独享性的意义和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