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中俊2018年1月诗选：木头人的春天

 

宇宙是个大草原

从一头牛的犄角看过去

所的草尖都挂满了星辰

 

地球上住满了食人草

会活动的事物

都用勾刺互相致意

 

岁月这条小牯牛

在银河边停了停

它脚下的河水就流了三千年

 

三千年前我就开始搓绳子

编笼头，每一次在缚住它时

它又扬起蹄子一路狂奔

 

刚刚擦身而过。我看到

它在晨光里亮起那乌黑的蹄子

 

2018年1月3日

 

 

 

文章里布满了钉子

工作里布满了钉子

生活里，到处是钉子

 

早上我拔钉子

月光下，钉子镀上银光

我硬着心肠，拔钉子

 

好多时候，它硌痛了

我们的手，我们的脚

泪水泡不软的钉子啊

 

像长在麦地里的杂草

我弓身努力拨除的时候

就是一个虔诚的老农民

 

2018年1月4日

 

 

 

六点，北京的落雪

发布了又一期诗歌大展

早起的人，扫着雪和落叶

比她更早的人，叫灵芝

她像一个庄园主

早早地巡视着她的微群

 

我是独自生长的草木

忽然多出了许多的同类

东北的霜扣儿

西部的心老天山

云南的等风来

还有潘大冬，这个

喝嘉陵江水长大的人

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

 

千门万户通往不同的世界

每一个门口，都有一个门僮

我每天早出晚归

到处溜达。推开一扇扇门

又关上一道道门

 

有时候我把自己关在门外

有时候我把自己关在门内

运石头的人修城墙去了

送鲜花的人正从天山赶来

 

2018年1月5日

 

 

梦回嘉陵江

我是那条泥鳅
从浅溪游向大海
在每一个浅滩和深潭
和美人鱼们相见

山峰是急奔的鱼脊
我骑在鱼背上
看着万丈悬崖下在的嘉陵
是一条扭动的青蛇

涧溪口的江水
掀起一堵堵巨墙
挂在两岸的古柏上
我看见保宁府的种田人
都长着包谷的模样

2018年1月6日

 

 

一只鸟飞过的长安城

一只鸟，从火堆里
飞过银质的长安城
行人把自己端在街上
像豆腐店小二端着一碗卤水
每一个走过城楼的人
都把自已当成弓箭

有的人像木头，贴在墙上
有些人是活动的树
扭着自己的腰身
从广场走过好心人
借着灯光出租了肉身

2018年1月8日

 

 

三个伙伴

寒夜，他们从一个空村出发
一只雄鸡，一条黑狗
一个年青的猎人

他们走过长安城
他们翻过横梁山
他们渡过响水河

他们住进大山里
雄鸡报时，黑狗守家
猎人每日渔猎

多年以后，雄鸡娶了野雉
黑狗不知所踪。猎人
死在他新宫的王座上

2018年2月9日

 

 

小蜗牛

从昨天开始
它向我的窗台进发

今天它终于站在了窗台上
张开它的一对犄角

我用棍子触一下它的壳
它立马就缩进壳里收了犄角

五分钟，它又探出来
碰它一下，又缩回去

这一天，我关了门窗
没有听到外面的风雨声

2018年1月10日

 

 

1
每次过谭家坪
我要绕一个C字
多走五里地

因为谭家有条大黄狗
专追小孩子

从小学到中学
我绕行了十年

2

在房前的泥路上
我摔了三次

一次是一窝莎草
一次是一枝马桑
还有一次是块石头

现在我没摔过
但再也没见过泥巴路

3
我和一条河爱了20年
分离了3O年

她还是20岁的羞涩
我的胸膛却常常奔驰着火车

很多坐船的人走了
很多坐火车的人也靠了站

4
我们常常私会
昨天在一场露水里
今天在一朵紫荆花上

刚刚从鸟巢回来
我们又住进了芦苇荡

最终我用一仓谷子
向他买了三天的光阴

2018年1月11日

 

 

爱莲说

她有两个亲人
一条土黑狗，一头老水牛
守着半亩荷塘

早上露水打在荷叶上
她采莲蓬。黑狗走在前面
老牛跟在后面

傍晚她像块墨团
伫满了岁月的水份。黑狗
迈着将军步。老牛
拉着一枚退了烧的火球

秋天，她荷芰一样瘦下去
又像是一截莲藕。在西风里
把自己插在，大地的深处

2018年1月22日

 

 

 

扫扫我吧!我叫xxAPP

她扬起广告单

撅着，伸长手臂

递给一个个排长龙买单的人

老头，帅哥和妇女们

 

喊了一声没人要

喊了两声没人要

第三声，她喊了

扫扫我，立减二百五

 

我要，帅哥先回应

我也要，老头接着回应

我们也要，妇女们争着喊

 

外面开始下雨了

 

2018年1月23日

 

 

我取出铁

我取出铁，这岁月
坚硬的部分。像横梁山
在西风里露出他的额头
这血液里的钢流
那些柔软的部分
交给黑夜那深沉的叹息

我们必须和解
就像激流和礁石那样相爱
爱上这人世坚硬的部分
爱上一个人越来越多的白发
和那些沙子一样散落的花瓣

我们无法选择，谁和我们同行
但可以决定，道路如何延伸
可以沿着来时路上
向每一个送别的人，回来的人
交出我们怀抱的善良

2018年1月24日

 

 

木头人的春天

很多人迈着猫步
用手中的绢扇
拔开乱花飞溅的石头雨

他被上帝按下了按钮
他的身体冻结在
一种固体的冰水里

他成为那只时间的琥珀
活在遥远的记忆里
他是一朵只能开放无法收拢的花朵

谁也买不到回程票
当我们从冰河里拔出脚趾
我听见木头人的喊声破出了冰面

2018年1月25日

 

 

 

快递哥是个小鲜肉

他高兴地替美团点了几个赞

吃着从美洲进口的虫翅

他满足的嘴上还涂着紫色的牛油

 

他多么怀念那个稻草枕头

那时，他还是很干净的

还有一个温柔的小妹妹

每天在墙角等着他的小故事

 

如今他住在十八楼上

那些鸡飞狗跳的日子

就像是一道陈年的美味

在记忆之中，目光之外

 

一只理想主义的鸡，就是

你可以吃到你想吃的东西

但从此，你也只能活在

另一个人的怀抱里

 

2018年1月26日

 

 

和一株野草在向晚的湖上

坐在晚风里
我也是一块石头
慢慢地凉下去
远处的山形和树影
把世界放大，拉开
我和一棵野草依偎在
向晚的湖上。成为
夕阳之外少有的几样事物
我们做着运算题
先是去掉城市汽车和轮渡
然后忘记股市汇率和简报
最后忘记了橱窗和菜市
后来，我也成了一株草
摇晃着金色的身子
和另一株草，在向晚的湖上
晃荡。像一对散步的恋人

2018年1月29日

 

 

 

荨麻丛里，蚁族们在奔走

瓦片上的鹞鹰，打着旋子

我那三千年的新娘啊

还在湖边，梳着她的长发

 

我们在三月，喝着高粱酒

寻找那走失的剑镞

还有牛羊，山上的亲人

在雨水中，瘦下来的江山

 

故国的人，不种稻粱

也不种刀剑，美人们像山茶花

开在青花碗上。只有连绵的青山

牵着手，站在寒夜里

 

故国这枚铜钱，揣在岁月的怀里

又被月光擦亮

 

2018年1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