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日闲行记
树梢蝉鸣未歇,仍绕着疏枝密叶,似怕辜负这暑日余温——不似大观园里的蝉声,总裹着竹影的清润,倒多了几分古城的烟火气。小路上的紫薇落了满径,粉紫花瓣铺得匀净,如碎霞覆在青石板上,我放缓脚步时,竟怕踩压了这柔艳,恍若当年黛玉葬花,怕花魂被俗世惊扰。
长尾雀或振翅穿云,或栖在临街的老树枝头呢喃,翅尖掠过时,带起一缕天青。那天空蓝得通透,不似人间寻常的蓝,倒像沁芳闸边的流水,净得能映出楼宇的轮廓——我望着古城的楼群鳞次栉比,灰瓦叠着白墙,竟觉孤独如细雾漫上来,仿佛在这重复的街巷里,自己也成了个复本,重复着朝暮,却寻不到半分潇湘馆的竹风凉意。
紫薇花更兼风动,细瓣飏起时,或坠向泥土,或拂过窗台上那盆绿萝,竟裹着满径的阳光与虫鸣,热闹得像元宵夜荣国府的灯市。只是这热闹里藏着静,如宝钗扑蝶时,花丛间的那缕微风,轻得能托起旧事。偶有片刻,倒想与久别的故人轻声交谈,赞那当年共赏海棠的清雅,如宝黛论诗时的投契,只是故人已远,只剩檐角垂落的雨丝——那雨里竟藏着个秋天,凉意落在手背上,似那年中秋凹晶馆的月光,清得发苦。
八月将尽时,我倒像个守着旧物的人,兜售着往日的旧事,连那些闪光的伤口也一并取出——是少年时未说出口的惦念,是成年后辗转的奔波,在这人世间反复淬火,倒如宝玉那块通灵宝玉,经了尘缘磨洗,虽添了细纹,却更见通透。只是这通透里的疼,如熙凤挑灯算帐时眉尖的倦,从不敢与人言说。
想来这人世的道理,原该这般缜密,如大观园的布局,亭台错落皆有章法。可我偏要守着自己的清欢,如妙玉烹茶时的孤高,不与俗尘争,只在晨光里看野花倔强地开——道边的小紫花,生在砖缝里,哪怕风摧雨打,也不肯低头。原来尘埃里藏着的,都是这般倔强的灵魂,如晴雯补裘时的执着,如小红递帕时的果敢,纵在低处,也活得有声有色。
蝉鸣又起时,我抬眼望了望天空,那蓝依旧通透。原来历经沧桑后,万物皆是风景,无论是高处的流云,还是低处的花草,都藏着生活的真意——正如红楼梦里的兴衰,到头来不过是一场梦,可那些认真活过的痕迹,却如这紫薇花,落了又开,永远留在了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