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之上（组诗）

 
始丰溪上
 
傍晚时分，灯光从无到有
始丰溪上，一些事物隐没
一些船只靠埠
水在修改自己
打鱼人提走的一张捕网
成为落日
取道于此的一个借口
 
水面更是辽阔
时间沉没水底
远山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
还是抵达
是水发出的涟涟之声
暮色融入其中
仍有几个人
被一阵风吹来桥上
又被吹散，仿佛几只惊恐的夜鸟
 
 
芦苇之地
 
在柔极溪，走一步芦苇
也是走一个秋天
也是它摇晃的身子，将我淹没
 
由着它，布设迷局
这肆意的芦苇
紧密着它们的呼吸
或者分散于野
头上都顶着白色的穗儿
于西风凛烈之时
修改它终生的面容
 
不必介怀。所幸我
未将此当作人生苦海 
 
 
雨滴的影子
 
落下，又当空飘散
多像一群流水的人，走山的人
终究在人间四散
 
我却不能四处奔忙
大至城廓，小至里弄深巷
徒然找它，如同
与我一起长大的一群孩子
突然在一阵雨里冲散
至今各自天涯
 
但我后来，在一朵重新打开的花
在一粒饱满的谷子
找见它的影子，甚至比人间的
又一声娃哭
还要尖细，明亮 
 
 
流水之上
 
一座桥立在流水之上
流水走远了几百年。一拨人
又一拨人走来，走掉
不留下影儿
不留下他们的童年，青年
中年和暮年
 
不留下鼎沸
不留下寂寥无趣的苦日子
夕光里，仍有一朵花俯身离去
仍有我，把身体里的道路
还给一双脚
 
一盏灯提走一只船
一只船拿走了一条河 
 
 
捕鱼人
 
水草，桑麻，和一只野鸭子
斜刺里的惊叫
 
还有谁，从芦苇深处撑一只船出来
撒网，下钓
用一支烟点燃西边的云霞
取一枝竹篙的任何一寸
都不合心意
水族疲于奔命
猝不及防的一张网 
 
一只船，守一条河四十年
又一次用它的一盏桅灯，与这个世界
达成和解 
 
 
声音比流水更辽阔
 
流水经过山峡，在一片森森的树林
穿过鸟的声音
声音比流水更辽阔
 
但此时，我说不清自己
是迟于声音抵达，还是流水转动着我
时间才有了它的碎片
 
是一个赶路的人，在前面的屋角
抽身一转，太阳落下山去
风喊破了嗓子
树上也有不断掉下的叶子
一匹马，在它跑累了的时候
海潮退走 
 
 
山不转水转
 
穿透一座树林清晰的肺叶，越境而去
这些鸟雀途经的地方
一个白天，用它时光的刀子
分割山高水长
 
山不转，水顺流而下
流走的半坡青，半坡黄。还有草叶上
一只蜻蜓
孤独的亡灵
一个男人，用泥土砌成的村庄
夕阳里，炊烟直不起腰
 
水在山的阳面
山有多高，水有多长，九百九十九道湾
一旦出走
就没有回去的路 
 
 
别过
 
一个人与一棵树别过
不知道它要准备多少叶子和花朵
还有鸟，将在不久的那一天
要领着多少风雨，回到新旧的枝上
多少年了，水一直在流
叶子一直在落下去
一个人，从早晨走到黄昏
他会一直走得很远，一旦回头
就会听见树叶簌簌发响的声音 
 
 
昙花
 
宽大的叶子，先于其它
收取了阳光和雨水
愈积愈多，以至于由一朵昙花瞬间开放
又迅速灭掉，不为人知
昙花是时间的漏斗
 
只是寂寞了，不再有二次鲜艳
愈来愈沉的暮色
愈来愈沉，你一个人孤单的身影
和黄昏里
一道带格子木栅
 
都是另一个自己
立在夜晚的风口，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站在湖边 
 
站在湖边，我多么需要一个人静下来
安静得能听见自己在说话，又没说什么
却能清晰听见
就像我，此时闭起眼也能看见湖水的蓝
浩大天空的蓝，略带忧伤
没有风，我听见了水飘的声音
在漾，弥漫了整个时空
我在飘渺里面
我在飘渺之上
树上众多的叶子，如此沉湎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