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东方》 ——评郭栋超的一组诗歌

每一首诗歌，都有其精神指向。
当下，诗人习惯从诗歌的语言表象和写作技法关照一首诗歌，去端详，其实，我认为是在舍本逐末。在诗歌表面滑来滑去，此风的盛行，也催生了一批又一批玩味辞藻的小诗歌，更有泛滥之势。如女人试衣服，走马灯一样一件一件脱下，穿上，一心为那副皮囊添色。
其实，决定一首诗歌容貌的，不是辞藻，也不是技法，而是诗歌的精神指向。是诗歌内在的逻辑和精神指向选择了辞藻，选择了技法，选择了节奏韵律。所以，一首诗歌的价值大小，决定于其内在的精神高度，诗歌的高度直接源于诗人的修为，而不是诗人的语言学修养。不论是多么先锋的旗帜，印象派，朦胧派，现代，后现代，等等，时间洗刷之后，都逃不过这一规律的检阅。
一次偶然的机会，读到郭栋超的诗歌，透过他诗歌语言与辞藻的表象，我一把摸到了他诗歌精神的底色，也深深感受到，诗人写作的心力。他诗歌语句上所有的修辞或意境什么的属于诗歌元素的东西，都是他诗作精神底色打出去的光影而已。他诗歌中辞藻与意境的紊乱与有序都有牢牢的根扎在诗歌内核的逻辑里，这样的辞藻与意境，才是属于诗歌的范畴，否则，在好的意境罗列和辞藻华饰都是分行的文字而已。
郭栋超诗歌的精神底色是粗棉布的，并且属于印染了蓝花花的粗棉布，属于最中国的颜色。马　羊　牛　驴四蹄/都有春泥的装饰/杂沓的舞步/牧者摘下发白的毡帽/风多情地缠上他的长袍<<马　羊　牛　驴　杂沓着舞步>>不仅仅这一组诗歌，在郭栋超的其它诗歌中，你都能切实感受到他诗歌内核里刮来的“中国风”。诗歌的质朴的语言与节奏，诗句的韵律，意象的营造，入诗的景物器皿物件，等等，都打上了明显的中国式印记。清明　纷纷雨/雨纷纷　酒浓　风刮/父亲　你我对饮/娘　端上鱼虾/地上地下/滴酒难到九泉/父呀　冥纸标注亿元/喝吧　酒纯菜香/娘　别舍不得花呀《酒　难到九泉》
最为重要的是，郭栋超写作的思维方式和艺术精神取向坚持了民族性，《我不知道我是谁了》这首诗似梦非梦的意境创立竟如此绝妙，让人真如步入幻境。玄虚的意象靠的是与常理相悖的表述，相悖的表述又不悖常理，这靠诗人对所述对象内在神性的超强把握，对诗内核的深层理解。最让我有击节之赏的是结尾，全诗虚幻中，猛然止于爷孙对话，不禁让人有潸然泪下之慨，岁月的厚重，为人一生的感而慨，全峭立于此，击中于人心潮起时。收尾正是诗高潮时，干净利索，又意味深长。这种玄幻离奇的表达，如果没有东方美学和东方神秘文化的根基，没有节制于中国传统文化的修身自省的关照，就会滑向一团无序的梦，一团杂乱的意象，也根本无法实现结尾“意味深长”艺术效果。
《酒，难到九泉》，让我的心颤栗。如此情深。表达方式却别具一格。但是，如果脱离开中国社会的“人之常情”和“孝忠节义”传统价值观，不会有震撼心灵的情感冲击。含蓄是东方特有的美学，此诗歌澎湃的感情却极其内敛的表达，纯西方思维下的“翻译体”诗歌，恐怕会无法体会的。
那一晃而走的岁月/星星下　堆起桔杆/街道唯一的装饰。《天上   飘的还是白云》感情真，饱满。诗句平实，表现力却老辣，见功力。中国人的情感内敛而热烈，平实而敏感，言简而意味绵长。郭栋超的诗歌中，都能看到这样特色的影子。郭栋超诗的手法多样，用词用字时儿朴拙，时儿华丽，时儿粗狂，时儿细腻。据我了解，郭栋超的诗中常涉及很多古意诗词、历史知识、民俗风情，涉猎知识面很广，尤其以其叙事诗最为有代表性，特点是以历史知名事件为主体，不重事件本身，更不重事件在历史中的逻辑，而是别具匠心，从个人史观和历史体验感悟出发，对曾经的历史进行感情观照，表达新的也是个人性的爱恨情仇，从而把大家习惯的历史事件及历史价值搬上新的坐标，启迪世人。但在快餐文化的今天，其诗的确很考验读者，没有足够的知识储备和文学鉴赏力，是无法进入其用心创造的诗境的。
在目前网络诗歌盛行好些时日的当下，诗歌回归东方，已经悄悄开始。还埋头沉溺于什么现代后现代，印象后印象等纯西方技法的写手，如不再抬头看看正起于青萍之末的风头，基本就会躲不过被收割的命运了。
其实，纵观国内现代诗歌发展历程，就会发现，中国新诗自五四以来，就放弃了传统，放弃了东方诗歌特质，一切向西方看。改革开放以来，尤其进入二十一世纪，网络诗歌汹涌而起，诗歌创作一浪高过一浪，但诗歌的读者却相较减少。更为遗憾的是，网络化增加的只是诗歌的数量，创作的路子却是快速收窄。在西方现代及后现代诗学理论和译诗体的指导下，也丢掉了中华诗歌优秀的传统，越来越深的陷入西方现代与后现代诗美原则和西方大师译诗的阴影里，极端的玩弄词语，卖弄技巧，冷书写，以颓废为美，以拒人千里的孤傲抵制传统价值，象因自卑而任性的孩子，诗歌里除了自我什么都容不下，容不下人、灵魂、情感、思想、责任。无视民族情感，无视受众审美习惯，无视语法，无视私有情感和潜意识以外的任何人与事。很少有人关注在没有本民族哲学、审美思想、诗美原则支持的情况下，阅读、理解、学习西方现代诗歌的译诗所产生的困惑和谬误。著名经济管理学者曾士强曾深刻指出：“自从有了西方的营销学，中国就再没了营销”。营销学处处挖空心思搞噱头，弄技巧，却把中国传统商业的基本规则诚信蔑视为落伍。珍惜传统，挖掘传统，与民族现代化进程同呼吸，重塑自由自足的人格与灵魂，将传统东方精神与终极价值赋予新的光环，才是现代诗歌走出“围城”的出路。
有心的读者不难看出，郭栋超的诗歌里，就闪烁着富有民族情感基因的浓浓诗情。
喧哗的诗坛，有一股清流，正回归东方。
 
 
附：诗稿
1.《马　羊　牛　驴　杂沓着舞步》
 
田野蓬勃起欲望的骄傲
朦胧的夜梦走近
掀动蜷缩的羽毛
青春器官萌发萌发
一地嫩绿一地不死的种子
鲜花浮萍
伸腰抚摸腰带
河神透着清澈　
阳光炽热
马　羊　牛　驴四蹄
都有春泥的装饰
杂沓的舞步
牧者摘下发白的毡帽
风多情地缠上他的长袍
 
他的女人　
长发和柳梢相混难辩
焦急的公畜挣脱绳套
幻觉庄重奇特
雨水洒泼
皮鞭轻摇
阻不开季节的依偎
渐长渐粗的花茎玫瑰
芳香后陶醉灌木丛
一只山鹑红着嘴角舞蹈
湖水涂脂抹粉　
牧人
腰身挺直后弓形
几杯浓酒祭奠春神
湖水微漾一池温柔
 
2.《酒　难到九泉》
 
你举起木头　母亲血流如注
老友来了　
酒杯　一个传承的木桌
老娘　赊不来酒了
你个大男人
绝情的话说够
剪了长发
有人买吗　这不是唐朝
杜甫的先人　断发置席
是神话　又不是神话
 
京城下雪了
咱村飘雨了
母亲不是撑着油纸伞的人
泥巴　泥巴
娘的田地　瓜田梨下
今夜　我在饭馆
想着　念着　窗外
玻璃幕墙　风大雨大
 
清明　纷纷雨
雨纷纷　酒浓　风刮
父亲　你我对饮
娘　端上鱼虾
地上地下
滴酒难到九泉
父呀　冥纸标注亿元
喝吧　酒纯菜香
娘　别舍不得花呀
 
3. 《我不知道我是谁了》
 
柴门咯吱咯吱父亲做的  梨树枝枝叉叉
布鞋嗄叭嗄叭母亲缝的  棉茹丝丝缕缕
村名沉在河底如流水的石壁
雪花一片片拆散翎羽
田白了地黑了土屋油灯灭了又亮了
灭了又亮了地上刺白格外的是一场雪
风吹着了无踪迹
 
我不记得我是谁了
 
河上一抹淡绿那是迎春的漂影
橹杆猛的一下戳进水里
却不知驶往何处
一条河又一条河成了彼一条河
一网是泥沙一网又有鱼鳞似的闪亮
影子凉透入骨岸上人来人去
真实又不真实的河  一河的虚拟
 
我忘了我是谁了
 
尘世不曾超度成狗精的狗
狂吠如昨日
命运的野兔薄如轻纱小心翼翼
端祥夕阳如端祥日出
桃花如钮扣裹上了裙衣
布帽蒙上头顶游走圈圈
老妇从树丛旁走过去不带雨水
野兔翻过路基山边青青绿绿
 
我想不起我该是谁了
 
牛先回村了羊也回村了鸡子上宿了
岁月悄无声息却又伸出手臂
一晃  咋就什么都过去了
胡须细绒过变为坚硬的野草
一脸历史已经蔫了
严肃噼噼啪啪
上百年的桃花开了
一定是爷爷看过的样子
是也不是
 
爷爷：你看看我是谁谁是我
我还是我吗
 
4.《天上　飘的还是白云》
　　
那一晃而走的岁月
星星下　堆起桔杆
街道唯一的装饰
迷藏　玩累了　无人找你
雪粒敲打着破衣
醒来　不太温热的太阳
有点暖意
老娘　喊破了嗓子
你瑟瑟的头顶
一夜没有露面的白云
炊烟遮不住它
飘飘的是一夜的梦呓
 
你揣起几根红薯就走
远去　爹不拦你　也拦不住你
咋就绝情地扔了老娘
一分地的收成
头巾包着的分分毛毛
伴你而眠的山羊卖给了屠夫
咩咩叫落娘的泪滴
天上　白云飘飘
桥头等你的母亲老了
头发槽而稀疏
 
脚手架再低　也高过村上的柿树
泥瓦匠砌的墙体结实
一栋楼起了又一片空地等你
一个作品又一个作品
成了
该走了　新人进进出出
最后一眼　望去
工棚上　白云炽热
飘着飘着就有了云雨
几瓶啤酒浓渡不够
烈酒
也摧落不了泪滴
妻子　要去洗脚店了
白云走了　夜风掀动她
黑白相间的头发
清晰后越远越模糊
 
儿大了女大了心大了
也要出走了
再不能掩饰
布满的苍老
风刀刻出了沟沟壑壑
工棚的风越吹越响
吹着吹着　咋听咋象
母亲的絮絮叨叨
老院里父亲烟雾袅袅
回来吧　回来吧　
坟头　草连着草了
爹呀　娘呀　天上
白云毅然在飘
儿回来了　天也是该黑了
白云还有几朵
几朵白云　没有消失
照着咱的村道
夕阳将你儿媳的头发
染得更是白了
月亮升了露水沾满脸脥
一夜静悄悄的
明早　头顶飘动的
还是白云
老牛拉动犁耙
 
5.《青苔》
 
丁香羞答答的开了
青石板
卧伏了多少年
草鞋木履牛蹄马鸣人声
雨中映出元朝明朝清朝
女人的大脚
婀娜的裙衣
好像还有撑着纸伞的姑娘
青楼伤过的歌女
赎金烂在夹墙
戏子如泣如诉
谁的身世
老太爷掀了谁的盖头
珠粉泪中脱落
偶尔闪了块云彩
柔光修饰着古院
 
 
到来纯粹是个偶然
邂遇
只是一转角
遇见了明清的厚重
天井的明亮
旧日码头
墙缝蕨类风吹水涌
滴水的屋檐角
斜倚了丽人几许的盼归
柳堤如烟
朦胧的还有过往
温柔的岂止是缘遇
还有时光
踱步古巷远了
岁月
门前的那条河
原本是大江
 
 
 
6.《古城》
 
天幕　青山
闪着光的古屋
河水有一切的倒影
部落鼓声　人流如织
独处　遗腹子一样想着
有过或没有过的故事，
 
 
洒意微来
直盯一棵挂满青叶的假树
似有无数话语
喉中倒流
 
 
沉默着
不能说出
这梦样的古城
为何是这般的思绪
该放的孔明灯
没有飘走
 
凤凰古城
木棰声声
晃动饮食男女
尘世
原始部落的实物仍在
原始的风不存
 
 
躺下
做半明半暗的梦
别怪人醉生梦死，
别问　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蟋蟀
不谁而唱
不为冬而声
雏凤向桥上飞来
雾一样飘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