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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文并峙,卓异辉映

——简析叶延滨的文学创作品格


作者:石英  来源:  责编:周占林  日期:09-08-24 21:29:51  点击:


       关于叶延滨的作品,以前我也曾写过评价文字,但他的作品不仅数量丰厚,而且涉猎到不同方向,如较全面而深远地加以评述,不是一篇短文所能承担的。我一直在考虑这个课题,《叶延滨文集》出版后,我通读之,欲说的话很多,于是结合他近期作品,想从几个方面对他不同品类的作品进行评析,应该是很有意义的。

许多人可能对他作为一位卓异的著名诗人是十分熟悉的了,但对他在其他文学品类上的成就相对而言也许知之不够。实际上,叶延滨在他担负繁重的编辑工作之余,一向对社会生活敏于观察,对直接的和间接的文化知识具有丰厚的积累,而这一切,经过他的融合与提炼,便构成为独具个性的思想和艺术的辉光。
这一点,是我在通读过他的大量的、多方向的作品之后得出的最突出最深刻的印象。由此我也印证了一个久已思索过的问题:在文学领域中,凡能成为文学大家者,除了天赋等一些人所共识的因素外,丰厚的而不是瘠薄的、广阔的而不是窄狭的多方向文化积累是一个极其重要不可回避的条件。从延滨的诗歌,尤其是从他风格卓异的散文和随笔中,不难看出他的极其睿敏的悟性与涉猎广阔的社会生活和相当厚实的知识积累。这也同时回答了他在笔耕中,何以能够长期保持旺盛的势头而不断出新这一对许多人来说,是强烈希冀却又难能的问题。
广阔的生活积累和深厚的文化底蕴是根;作为诗人,延滨无疑有着“正宗”的诗质,以此气质引燃,方能在青少年时期即写出那样令人瞩目的诗。言及此,我自然不能不提到他的成名作之一——《干妈》。这组诗,其真如村夜对话,字香如土灶慢熬的粘粥那般诗味悠长,至今读之仍未稍减,甚至还有某种久违的感觉。愈是在商品潮流劲涌、水泥板块叠加的生态环境中,人与人之间的真情愈是不能没有。如果少了“真正的”人性和人情之类,便会使一些正直的“有心人”感到如鲁迅《鸭的喜剧》盲诗人爱罗先河常常感叹的一句话:“寂寞呀,像沙漠一样寂寞呀!”
而诗人在那个“插队落户”的年代何以能够在很大程度上化解“寂寞”,就是有赖于人与人之间以真情溶铸而成的至为可贵的生命空间。从而使艰巨中的他在陕此黄土高原的一孔最普遍的窑洞中有了自己的“家”,有了自己不逊于血缘至亲的“干妈”。尽管在这里,每日都承担超乎自身负荷的重活,其苦其累是可想而知的——
困,像条长长的绳子把身体捆紧
困,像桶稠稠的糨糊把眼皮糊紧
困,像团厚厚的棉花把耳朵塞紧
乏极了的身体在暖暖的炕上
一团轻飘飘的浮云
之所以在那种处境下能够活了下来,而且在凄冷的气候中仍然能够感知人情的温暖,那就是由于有幸得到“干妈”以及如干妈那样淳朴的人们的呵护,也才造就了一个最知人间冷暖,最明人世爱憎的诗人。是的,作为一位有思想、有良心、有才识、有真情的诗人,其最初的?造固然有父母的基因,而黄土塬上“干妈”们给予的精神营养更具有独特的、无可替代的滋益。在日后的若干年中,无论诗人的诗风有了多少变化,但来自多方向的丰厚基底仍来源于此——这一后天的“基色”也如生命的染色体同样是很难改变的。也许还因为如此,诗人才面对着(或者是想象着)干妈临终时的情态——
干妈,你咧开豁牙的嘴笑了
告诉我,你那没合上的嘴
想对我说些什么话?!
也许正因为情感植根于此,当我通读延滨的诗文选篇时,我才认定他所拥有的是一种“正宗”的诗质,而不在于他采取的是何种形式,内质上是不会误认的。
好像是一个无可争议的老远话了,诗人的最大特质是富于激情。从一般意义上说,这当然是不错的。但问题是如何看待这种激情。我以为所谓“激情”的抒发方式与色调也不尽相同。流行于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我站在高山之巅放号”那类诗句是激情,古代诗歌中,“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也是激情。从大的方面说,激情的表达方式至少有倾向于“外激”与“内韵”之别。而且,在相对平和的时代环境和社会气围下,诗情以丰厚的内韵与精思的智性予以表达,很可能是更耐人咀嚼,更为多数读者认同的。应该说,诗人延滨是以自己的性格自身的优长清醒地把握了这一点,因而成为“外激”与“内韵”融合得极好的高手。
能够说明这一点的诗作非止三五,我这里随便举例的是他的名为《一个音符过去》的这首诗。全诗基本上是以“一”打头的节节排比。为了说明问题,有必要引用全诗:一个音符过去了∕那个旋律还在飞扬∕那首歌还在我们头上传唱∕∕一滴水就那么蒸发了∕在浪花飞溅过后,浪花过了∕那个大海还依旧辽阔∕∕一根松针像针一样掉了∕落在森林的地衣上,而树林迎着风∕还在吟咏着松涛的雄伟∕∕一只雁翎从笼中飘落了∕秋天仍旧在人字形雁阵中∕秋天仍旧让霜花追赶着雁阵南下∕∕一盏灯被风吹灭了∕吹灭灯的树庄在风中∕风中传来村庄渐低渐远的狗吠声∕∕一颗流星划过了夜空∕头上的星空还那么璀璨,仿佛从来如此∕永远没有星子迷失的故事∕∕一根白发愤然离去了∕一只手拂过头顶∕还在搜索刚刚写下的这行诗句∕∕啊,一个人死了,而我们想着他的死∕他活在我们想他的日子∕日子说他在前面等你”。
从一般感觉上说,是一首追思逝者的抒情诗。毫无疑问,在作者的心目中,这是一个很有价值的人。但在我读来,它的思想内涵还要丰富得多,给予读者的想象空间也更广阔,充分证明了“形象大于思想”的要义,而诗意感染的效果也超乎作者的初衷,是一首内在激情与优美哲思融会得天衣无缝的典范之作。它通过一组鲜明而丰富的意象神游广域,洞穿人生,既具体而又空灵,既幽美而又充满理性。将人世的微观与宏观组合得恰到好处,最后融成一个可以感知却又尚须探究的大境界。
此诗之情,是一种大抒情,却又较之那种浮泛的“大抒情”坚实而柔韧;它吸纳了丰富而细腻的意象,却又不是那种生活碎片的堆砌,而是浓缩为丰富内韵的精选的粒子。所以,其境界已超出悼逝诗远矣!
曾读某些诗评,常将深思(如对文化的思考)与想象分开而论。其实这本是密不可分的,只是表面形式的偏重而已。我读叶延滨诗,在许多时候,就很难将近二者剥离开来。我觉得这是一位炉火纯青的诗人应有之“法力”。譬如,他写于早些时候(1981年)的《中国》,通过一位“金发碧眼的外国女郎”对中国长城的赞叹为引子,抒发了诗人对中国文化的深层思考,“对于我的祖国,长城——∕只不过是民族肌肤上的一道青筋∕只不过是历史额头上的一道皱纹。”从一个特定角度引发出来的想象,不但奇谲,而且非常准确。长城作为中国古代的一桩巨大的工程,以当时修筑的气魄与今天的文物价值上看,都是了不起的;但从更广阔的意义上说,对于长城理应做出理性的剖析。它不仅在当时劳民伤财,给普通的人民带来了巨大的不堪重负的贞难,而且从防御的观点上说,关键的时刻也并没有发挥如预期的那般可靠的效能。所以,从发展的眼光加以审视,只不过是历史遗留下来的“青筋”和“皱纹”。当然,虽如此也是一种遗产,却未见得是我们中国最本质的形象,尤其是以前进的观点上说,更是这样。我认为延滨想象中意象是富有积极意义的。他的思考是深邃的,绝非仅限于一般地赞叹而已。而且,其最后落点在于:请看看我吧,年轻的我∕高昂的头,明亮的眼,刚毅的体魄∕你会搜寻不到恰当的赞美词∕但你会真正的找到:“中国”!这个“我”,代表的绝不是诗人自己,而是整个民族的自豪。
可见,任何的想象,任何的思考,凡为真正有出息的“高昂着头”的诗人,从骨子说却是积极向上的,而不应是促人向下——沮丧沉沦,应该毋须争议。
当然,社会是复杂的,在发展中不可避免会产生出这样那样的“情况”乃至问题。同样作为一位视角锐敏的诗人,绝不应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诗人不可能只往后看,更要的应是面对现实。延滨在一组名为《遍地风流》的短诗中,从不同角度切入了现实生活。其中的一首《春节速写》篇幅不长,摘引如下:“回乡的,用编织袋∕织补好一个关于城市的好故事∕挤在一起的体温∕让火车票着火一样烫手∕过去一年的梦等着回到乡下去醒∕一年的痛哭等着回到乡下去笑∕进城的,用编织袋∕也提着一个关于城市的好剧本∕挤在一起的体温∕让水泥堆砌的城市感受到春意∕未来一年的梦在车厢里开始∕一年的命运在无法转身的车厢发呆。”诗中并没有直接点出“春运”这个每年牵涉到千百万人大流徙的世界独一无二“候鸟”运动。在长达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不仅是回乡返城的农民工和各行各业为此而奔忙的人们,就连铁路、公路、水运、航空各部门也处于空前紧张的状态。一个“买票难”的词儿是收入中华词海。多少人的向往、欢乐伴随这苦涩与无奈只可以莫可名状加以表述。诗人在这首短短十余行诗中,以非同寻常的意象组合刻画了这一奇特的大流徙中人们的种种心态,深层思考着不仅仅是一个春节也是整个社会人生的苦乐,使人领悟到也许就是这样正常与不正常的交织、拥挤与疏通的交替,激荡着人生的命运。这样的揭示,很难肤浅地说是颂扬与针砭,却是真实的生活。但延滨的诗较之我所看到的类似题材的诗作,无疑要更有力度。
然而,不可忽?的一点是,无论是激情、想象、智性还是深层的思考,在意象、意蕴、意境上都是美的。诗的美质在延滨诗中是贯串始终的,不须故作“追求”,而是诗人情之所钟。无论是外在与内在,通体都注意到人们的美感享受。这是一种境界,也是一种功力。实事求是地说,由于先天的因素和后天的准备有别,较之新时期的大致同代诗人,延滨在这方面实在是有令人感奋之优长。关于诗之“综合美”,延滨诗中有不少的篇章可为代表,这里且引《东方诗人与月亮》可供鉴赏:“长长的夜里摇曳的烛火∕每个东方诗人都有轮月亮∕十五是李白的∕上弦是杜甫的∕下弦是苏轼的∕∕没有月亮的时候∕我们在满天的星斗中找自己的位置∕可惜巨砚般的天穹∕盛满大师用过的墨汁∕∕月亮不是太阳∕只是独自清白∕无法给人以温暖∕倒是在请泪上添上清辉∕倒是在乡愁里添上氤氲∕∕高哉雅哉的意境∕藏一句难译的禅语∕——月光里腊梅微斜∕——月色里青松葱郁∕——月华里翠竹婆娑。”
这是一首浸透古典情韵美的诗歌,当然它又是现代的。只能说是以现代溶解古典,而又以古典映照现代。它不像某些撷取古典章句的诗文,生硬地展示“学识”,而是在对古典诗词烂熟于心、充分化解了古典情韵的基础上,而完全诉诸为诗人自己的主体感受,让读者领略到一种醇厚之美,自然与人文融合之美。
由此我有理由说,叶延滨写的虽是自由体新诗,但他是在据有丰厚传统文学尤其是古典诗词与中国民间文学元素的基础上,较完备地实现了与现代中外新诗的相谐对接。这一点是极为重要的。他固然也在探索并实践着新诗形式的最好选择,但更投入的是在诗的内蕴不断精到上下真功夫。他的诗,从表面上看似乎不大重格律,实则于句式、节奏、音节等方面在不违诗意的前提下也尽求讲究。譬如说,他并不排斥押韵,尤其是早期的一些诗作往往自然而然地形成了韵脚,当然更多地是注重诗体的灵动而忌板滞;还有如果仔细留意的话,他在字、词的使用上十分用心,有时以古典诗词的炼字炼句喻之亦不为过。这样的例证比比皆是。
应该说,在对诗歌诸种元素的成功融合上,在易于为众多的读者接受的新诗的内质与形式的相谐融合上,三十年来诗人叶延滨做出了突出的贡献。
如本文开头所述,叶延滨的文学成就绝不仅限于诗歌方面,他在散文、随笔乃至文艺评论方面同样有自己的创造与独特风格。他在相当一段时期内,随笔类的作品势头甚劲,锐锋所指几乎遍及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但也许有人因此而稍稍且略了他在散文创作方面的建树。实际上,我早就注意到了他的散文,而且对其中的一些篇章印象很深。我一向认为:一个在诗歌方面有很深造诣的作家,他的思想触角和艺术素质不可能不“流注”到文学的其它领域,延滨的创作实践正是如此。
散文历来有狭义散文与广义散文之分。所谓狭义也者,即指传统意义上的“纯”艺术散文;所谓“广义散文”,即指散文之外的更广泛意义上散文作品,无疑也包括随笔、杂文、小品一类的文章。其实,如今在实际运作上界限已不那么严格,但对一般人说来,约定俗成,还是心中有数的。
也许在一般读者心目中,延滨的散文作品是偏重于随笔一类。这在总的数量上大致是不错的。但我更注意到,延滨的“纯”艺术散文或者说是富有意韵的散文不仅有相当的数量,而且质量也都臻于上乘。更值得称道的是:他的这一类散文自成风格,这种风格就是外在文字上不事张扬,却绵密简约;独特的思绪与诗质的韵味浓缩在不长的篇幅里,读时需要细品才能识其真味。总的说来,不难体味到是诗人的散文,同样与他的诗近似,不是那种扬厉奋张型,而是质重耐品渐入佳境的那种。所以我说,这也是一种高品位。这样的散文在延滨的笔下是经常能够流溢而出的。被识者收入人民文学出版社之2001年度散文选的《草色》我认为是其中具有代表性的典范之作。作者借草色的有无以及在不同地域不同时期的变迁,引发了诸多的感喟,字里行间充溢着时空嬗替、人生抑扬的况味。“天桥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这是古典诗词中对早春草色的“绝胜”描写,也是千百年来生态相对没有受到侵害时的真切写照;但随着现代工业的大发展、人口的膨胀、居住环境的水泥板块化,草色无疑也在发生逆变;而在农村,自然林木与“闲置”空间被无序地利用,要想寻到那种天然无虑的“草色”也越来越少。当然,作者也对这种现代化利弊的改善也寄予某种希望,最后还是以诗人的精妙之笔粲然点睛:“春气正浓,草色更翠,草尖上挂着的露珠,有一滴是我噙在眼中的泪……”是喜是忧,发人深思。
延滨的散文,绝不仅限于一个模式,型类也是多样的(我称之为“型类”而不叫“类型”,感觉上并不完全相同),这也很符合我的散文观。我认为“美文”也者,也不仅是指的风景美,还有人性人情美,“文化”美等等。延滨的散文正是这样,譬如他在《魂牵梦绕——曹坪庄人物素描》中写的一组人物,淳厚、生趣,极具性格化,就连他们的“缺点”,读起来也不乏美感。窃以为,这不仅是散文的一种,也堪称是美文的一种。
他写景的散文,也很美,但又不是一味地赞叹,一味地溢美,仍然渗透着艺术的辩证法,感情与理性的交糅。如他写《神游》的一组散文中,除了满足,也有些许的遗憾;在旅游热的过分吆喝中,有时还难免有失望和名实难副之感,如在“仙境”蓬莱的一篇中,他感慨道:“真不该过海,把神话戳了个洞”。我觉得“戳了个洞”的本身,就是他的散文思想和艺术的独特与独到之处,道地是不履陈俗,诗家与哲思的散文。
如上所述,延滨散文同样是丰富多样的,在大前提下,绝对忌单一贫乏,与当前散文的多化化相吻合。只不过他是在创作实践中具体地体现出来,从来不似当下的某种潮流中老是爱提这个口号那个口号,这个散文那个散文的不一而足;而他不说是默默地,起码是脚踏实地地进行着心灵的耕耘,智慧的播种,忌虚浮,戒焦躁,更厌弃惑众。无疑同样是一种良好的散文风。
延滨的随笔和杂文的影响很可能要是广泛些,也更为人所熟悉。在文集四卷本中,他本人将随笔与杂文分开。我看后的理解是:随笔类是偏重于更自由、更舒散、更自在的文字,而杂文类的文章则更为严整紧凑,议论的指向性更强,针砭抑扬锋芒更为集中。一是从思路方式上,一是从篇章体制上,加以区分。但在总的议论风格、叙事方式,更不必说是作者的价值观上,应该说是很相近的。他的区分也并非毫无意义,至少说明他行文的多样性、触角的多重性,在随笔、杂文这类文章中也体现得很鲜明,充分显现出一位功力不凡的作家驾驭文体的自如与协调性。
读延滨的随笔最突出的感觉是它的涉笔广博和内容极其丰赡。时下每见对这类情况的形容,往往是“百科全书”云云。我不想以此笼统的概念状之,而是实事求是地说,举凡人生世象、衣食住行、饮食男女,三教九流,文人艺事、史论钩沉,乃至过时“运动”、今日时尚,直言曲笔,应有尽有。由此我不能不想到作家的阅历乃是创作的生命源流之一;而拥有的“直接知识”即指此也(“间接知识”一般指自书本等方面采撷)。再思之,好像又不止于此。其文中有些经验与感触,从年龄较上说可谓“超阅历”。我想,这一是作者见闻之丰,而更重要的一点是,凡阅历者皆敏于听之,勤于撷之,精于蓄之;无一事无用者,待到用时方觉其贵。我记得作者有一本随笔集曰《储蓄心情》,是最好不过地说明他的这种积累之“奥秘”。
他的随笔对于人生轨迹之曲曲折折,对于生活中的形形色色,认识相当精辟,思考极其深刻。作者对人生百业的思考与议论有的是成段成篇。如“人们各有各的招数,有的让灵魂守着麻将桌,有的让灵魂爬在股市曲线上沉沉浮浮,有的把灵魂请出躯壳寄存在教堂的十字架下或者佛堂的香粉灭中,有的干脆在黑市上把灵魂卖掉,有的又四处奔波像苦行僧一样地寻觅自己的灵魂如同想找回自己走失的孩子……”;有的只是寥寥数语,亦同样精彩。如:“有人曾对我说,应该给人下这么一个定义,人——世界上最善于打扮自己的动物。”毋须赘言,这里所说的“打扮”,不只是外在的,还有内在的;或者是里外一齐上,索性是里外都“金光闪闪”。
再者,他的随笔的语言文字也很讲究。此点,我本不想比较却又不能不说几句。一种不成文的说法是:散文的语言当然是要讲究些,而随笔重的是思想指向、问题提出的角度等方面。言外之意语言文字则不须十分在意。其实,正如古人所云:“言之无文,行而不远”,在随笔和杂文上同样是适用的。我们的确看到不少这类随笔与杂文,只在意识形态的鲜明与社会问题的强烈干预,而语言文字呢,对不起,干燥粗疏亦在所不计,就连数字堆砌也充斥其间。顾名思义,“随笔”,随便写则已,写到哪儿算哪呗。延滨同志的随笔则几乎是无不讲究,无篇不成文,仿佛已成“定律”。我觉得,从一定意义上说延滨的随笔语言也很漂亮。只不过这“漂亮”不是一般小白脸那种,而是近乎很磁实、很有力度的哲理诗那样的感觉。正如他在一篇名曰《伤疤》的短文中对男子汉的脸表述:“男子汉的脸不会是一张白净光鲜的脸,男子汉的脸上有征战岁月留下的伤疤。伤疤不会总是留在眉际,更多的是刻在额头、眼角和嘴边的皱纹。这些皱纹是在岁月一次次打击下留下的伤疤。岁月厉害,用一把无形无影的剑,在男人脸上刻下一次次角斗的记录;而男人也厉害,假装不知道自己受过伤,假装不知道这伤疤是在心头流血,依旧迎着岁月前行。读懂了这样一张脸,就知道这张脸是这个世界的封面。”很显然,这段文字不只是在描述男人的脸,而从中使我们看到了一种风骨,一种“封面”的特征。
以上论述中,我并没有将他的杂文与随笔截然分开,但他的杂文的确有他迥异于一般的风格特征。他的杂文很贴近人生,贴近人性,贴近生活。表面上并不剑拔紧张,声色俱厉,但棉里藏针,内在的锋芒是很锐利的。往往是随意调侃中即能戳中讥讽对象的要害。这是一种比较“文气”的杂文,一种更有气度更有穿透力的杂文。这类的典型例证,何止一文一篇,可谓手拈即是。无论是妙趣横生的《唐僧的紧箍秘咒》,也无论是深挚堪惊的《听见“九斤老太”在喊“救救孩子”》;无论是《“斩马谡”与“打黄盖”》轻俏中的辛辣,还是《红学之外》的别出蹊径讥诮俗尚,都表现出延滨杂文的不循成规,力破“杂文作法”的固旧套式。但他写的又是地地道道的杂文,杂文味儿很正很浓。这是一种识见,一种修养。由此可见,如果识见不透,修养不够,写出来的东西也仅是“杂文”而已。很可能是杂则杂矣,但无文或乏味。那样的杂文,纵是学了他人的一些皮毛;纵然剑拔弩张,也不会有真正有力的锋芒,剩下的只是说狠话说怪话罢了。延滨深知此理,力戒此弊,卓而不俗。
最后的一点,也是最为可贵的是,他的杂文和随笔戟刺之处绝非远距离射箭,或隔靴搔痒,而是在很大程度上贴近现实生活,   多能刺中痛处。他的关注点和着眼点,在很多时候是行业本身,文学圈内。对此,他是从不回避的,如《关于炒作》、《美女与美文》等篇,我读之觉得既亲切又痛切,他将文学圈内的种种流行病看得很清,脉把得很准,针砭也很得体。此等顽症,许多人都看得见,但痛下针砭者似乎不多。延滨能够如此清醒,如此理正词当,将其揭示于世人面前,可谓是一种正直为文的义行。故尔我读此杂文,不仅是在读“文章”,而且能读出人格来。
至于文艺评论和创作谈方面的文章,延滨写得也是不少的,而且每有见地,不同凡俗。只是他在文集四卷本中很少选及。不过,事实上在他的随笔卷中,有些篇章亦涉及到艺术规律的探讨及创作经验谈。这类文章虽不在表面上拉大架势,做出议论家的姿态,但细读之,理论的素养很高,而且由于渗透着作家创作实践的甘苦得失,因此对人们具有切实的启示作用;也不失为很有价值的文艺评论。
 
综观叶延滨诗歌、散文、随笔、杂文等多方面的作品,虽然题材各异,笔调多变,但我有一个总体感觉是:他无论写什么,怎样写,“骨子里”的精髓是共通的,格调是统一的,艺术风格是相互流贯的。其个性是不能误认的。如前所述,他的主体意向虽然并不那么剑拔弩张、气势扬厉,他犹如草木掩映下的山石,很坚实,很难更移。他有时也用婉转的曲笔,但还是能够读出他循行的还是人间正道。在这方面,是从不模糊的。他的这种思维方式与表现形式,我认为与他的文化“基因”与个人的独特经历不无关系。延滨的父母均为红军时期参加革命活动的老知识份子干部,但在解放后无休止的政治活动中未可幸免地遭致“触及”,在长达几十年的生活经历中走过了曲曲折折的道路,终被“解放”已逾花甲之年。作为敏感的诗人气质的叶延滨,在这种生长历程中,不可能不受到深深的影响。不可能那么单纯而肤浅地看待人生,不可能没有必要的思考,不可能没有相应的批判精神。但正如其父母虽多难而未易初衷一样,他的“底色”也是清晰的,思想的主线与创作的思路总的来说相当稳定,而且在自己的生活经历和创作实践中不断印证与完善了既定的意向。
他的作品(无论是何种题材),在广阔的思路、丰厚的底蕴、成熟的功力这些作为一位成就卓异的作家必备的因素之外,我觉得另一个突出的标识与独特的风致是他那别具一格的思考与内含机趣的诙谐。他的这种调侃和幽默不是故意“丢包袱”,而是一种文化心里的自然外显,一种极具个性化的表达方式。突出地提出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每一位成熟的作家都应拥有“这一个”的独特品牌。从某种意义上,他人无法仿效,甚至这可以说是一种“防伪标识”。
从时代发展的观点上看,无论从年龄还是创作态势而论,延滨仍处于盛期;从个人的精力还是创造的潜力都具有可期的余裕。因此,我深信在今后的时日中他仍会有长足的进展,无论是在诗坛还是文坛,都将会看到居于更高层次文学之林、做出更大贡献的叶延滨。此番当我细读他的文集以及近期的作品之后,对此更加确信。
附注:本文所引之诗文,除主要出自《叶延滨文集》中外,少量还引自他近年来之新作。
2008年9月定稿于北京,(刊于<文学港>2008年11月号)
石英:当代著名作家与批评家,曾任天津<散文>主编,<人民日报>文艺部主任,现为中国散文学会副会长,中国大众文学学会常务副会长,著有长篇小说、小说集、文集、诗集数十部。通讯地址:100733 北京金台路人民日报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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