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山的时刻  必定在三更 
看舅舅和姨父推巨木而过
大山侧身  小路抽动
像鞭子  抽得一川乱石滚滚

他们从不改变姿势
双手推着自己前进
直到小路消失  车轮飞转
因为没有刹车再也不停   

小车不倒只管推
他们把自己推向遥远
看车轮飞向天涯
怎么才能撵上他们的身影

老槐树

老槐树  在山西 
老鸹窝已经有影无形
枝叶与根脉远离洪洞
消散于四面八方的风中

先人从老槐底下上路
离乡背井
一段痛苦的历程
对于后人  像是纯粹的故事
越讲越轻松

有人问你  祖籍何处？
老槐树底下呵！
说着拉着就脱了鞋——
瞧瞧  一样的小趾头
五百年前的爷们儿弟兄！

一样的小趾头 
是老槐的须根儿
长呵长
长长长  长长  长生

就因为连着趾头
老槐古老而又年轻
雷电只能放它的血
它的根谁能拔动

当它靠累累伤疤呼吸
眼看着  完了  完了
转眼春风又绿

向下的根  又向下
调动大地所有的精血
向上的血  再向上
直到重新升起天空

和老槐一样古老的树
有柏  有松  还有银杏
银杏是国戚  松柏是象征
而老槐不是  老槐
就是老槐  是老百姓

没有谁能为别人活着
当然不能  我又总想对老槐说：
脚趾头活着  你就活着
黑头发葱茏  你就葱茏

在黑风口的风口下面

在黑风口的风口下面
在地道战的地道出口
那棵老槐树
上过课本和电影

古钟  残巢  夕阳
像是在回忆之中

我亲眼看见可爱的老人
胡子都白了  如老树盘根
树枝在风中
刚刚吻过梦中的白云

老人说：我已经老了
无所谓了  于是
他身边消失了最后的荫凉
老人又说：
若是当年栽几棵小树
如今比腰都粗

古钟  残巢  夕阳
真是在回忆之中？

 雕  像

我也是走着来的
从燕山来的  一个
山民的儿子  一个
出门在外的人
看人民广场  为什么
因你而生

老远就看见你的背影
独立寒秋数风流人物
看苍茫大地沉浮有主
眼前依然是
万里雪飘  岁月峥嵘

当我走近  你一挥手
秋风扫尽落叶
对你这一有力的手势
老人特别熟悉
孩子相当陌生

假如你重新上路
谁敢怀疑好汉蜂拥
而一个总是走在前头的人
注定只有寂寞
注定只有寂寞才是忠实的随从

另一次生命已经开始
成为矜持的风景
思想大于石头  除了
倾听  还是倾听
喜欢阳光  就不怕影子
呼吸融入风雨  说话
只用眼睛

而我听见心跳
一颗心 
悬在空中